风声骤至,方雀侧身、低下头。
两支暗镖擦着她的身形飞过。
方雀举着手,轻轻笑:“这是给我的欢迎仪式吗?”
白光亮起,一个人影从拱门中走出:“没想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方雀也有和仙宗反目的一天。”
方雀轻笑:“你没想到的多了。再比如,你能想到我会在这里出现吗?我可是这届捉鬼大会的魁首。”
人影:“哦?”
方雀:“知道魁首为什么会被打发来汐落么?”
人影:“愿闻其详。”
方雀:“我明明已经站上了青云殿的台阶,潮升的钥匙就摆在我面前,这时——”
说到这里,方雀撂下嘴角,神色晦暗不明。
方雀:“有人站出来,揭发了我和翰白宗弟子的情愫。”
人影:“真是令人惋惜。”
方雀:“我,丢了前程,丢了夫郎,还不许和仙宗反目么?”
人影“唔”了一声,向旁侧让去:“既然如此,那就祝小师妹早日大仇得报。”
方雀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多谢。”
拱门内,现出更多的人影,他们站在黑暗中,方雀看不清他们的脸,她依次点头,聊算招呼。
方才刚刚挨过一波清剿,现下应有人在收集各处的怪物入库,不妨……
方雀眸色一闪,跟上一个背负重物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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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山绕过拐角,果然看到了一个雪白背影,背影的两只手腕处,都有金色的封印。
分.身秋子煜立在那里,鼻梁和眼睫的侧影落在脸颊上,他看起来就像只精致的球形玩偶。
他一动不动,只在何山经过时,稍稍侧了下头。
何山站在他面前,目光扫过他的手腕,落于他紧合的双眼上。
分.身秋子煜:“你来了?”
何山:“嗯。”
分.身秋子煜:“稀客。何山,别来无恙。”
被道出名字时,何山的呼吸乱了一拍。
秋子煜居然可以通过脚步声和一句“嗯”判断出他的身份。
何山保持着沉默。
分.身秋子煜仔细听了一阵,轻笑出声:“你好像很意外。怎么?你失忆了?”
何山抬眼:“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分.身秋子煜:“好大的口气,你想清楚,现在可是你在求我办事。”
何山:“求你?”
分.身秋子煜:“对,你失忆了,所以来找我套话,对么?”
何山:“这话不假。不过,我只是记忆残缺,并不是完全失忆。”
分.身秋子煜:“举个例子?”
何山:“比如,是我把你带到这里,亲手上的三道封印。”
他面不改色地扯着谎,还扯得颇有理有据。
秋子煜的分.身本质上是系统拥堵bug,这种程序上的问题,当然要何山亲自出面解决。
分.身秋子煜成功被他唬得一愣。
何山:“我还可以向你透露一点,这个封印只能由我来解,旁人动不得。”
所以,现在是谁求谁办事?
分.身秋子煜维持着一个很好看的笑容:“你……想知道什么?”
何山:“这要看你能告诉我什么。”
分.身秋子煜的笑容越发灿烂:“讲个我觉得有趣的事吧,前些日子,我见到了当年围剿我的另一个主谋,她好像也失忆了。”
何山抬起眼。
分.身秋子煜:“她失忆的程度比你更甚,张口就管我喊‘师兄’。”
何山:“……”
其实他和那个人半斤八两。
他记不起一点有关围剿的事,更不知道另一个主谋是谁。
没准见了面,他还会管人家喊师妹。
何山闭上眼,缓缓沉入黑暗。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年……
“我遇危险,速来相救!”
那句话又在记忆深处响起。
何山睁开眼:“说说有关‘大火’的事。”
分.身秋子煜勾起唇角:“你说那场火?嗯……我印象很深,那可是全修仙界的噩梦。大火烧了很长时间,生灵涂炭,哀嚎遍野,还有就是……”
分.身秋子煜一顿,压低嗓音:“火是你放的。”
何山:“你想清楚了再说话。”
分.身秋子煜“刷”地一声开了折扇,放在胸前摇了摇:“字字属实。”
何山:“……”
他来找秋子煜,是对自己当年处理bug的方法存有疑问,像这种bug,理应是要将分身合为一体的。
可是他没有这样做。
他不寻常的处理方法,是否与这场大火有关?
还有,那个和他一起失忆的主谋,会是谁?
TA还在系统中吗?
何山收在袖子里的手无意识地攥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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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雀匿在黑暗中,仔细听着“仓库”那边的动静。
入库的频率慢慢降低,拖拽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方雀侧过头,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仓库”门口还站着两个人。
“货都在这了?”
“都在这了。听说废物们在那边搞了点事,我过去看看,你好好当班。”
“是。”
其中一个人的脚步声渐远。
方雀点点七弦琴的琴头,七弦琴“嗖”地一声飞了出去。
守门的人瞥到一抹残影,警惕地转过头。
趁他分神,方雀冲上前一个手刃劈到他颈侧,那人闪身欲躲,方雀抬脚一踹他膝窝,随着那人跪倒的动作弯下腰,顺手捂住了他的嘴。
方雀按住那人的肩,压着嗓子:“别回头。”
那人收回侧到一半的目光,挺直腰身。
方雀:“别动,我温柔点。”
说着,她手指一收,那人便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方雀将人拖到暗处,点燃纸符,仔细照了照四周。
还好,没有留下什么奇怪的痕迹。
那所谓的仓库,不过是一段截出来的宽阔岔道,岔道的地上,堆满了各种大型五金零件。
方雀拍拍手上的灰——
开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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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破坏的过程十分顺利,方雀避开人多的路径,回到长桥边。
自然光洒落眼睫,方雀甩灭纸符,隔着光柱,向对岸望去。
这个位置高矮适中,可以用近乎平视的角度看到对面的整幅壁画,画的内容神秘隐晦,那些线条像花枝,又像扑面而来的巨浪,密密匝匝地缠了满墙。
一眼望去,蔚为壮观。
七弦琴从另一个洞口钻出,飞到方雀身边,撒欢似的蹭了蹭她的手肘。
方雀低下头,用指腹摩挲着琴身,一缕碎发滑至眼侧。
方雀的动作一顿,她保持着这个动作,从余光中去看对面的壁画。
在某一瞬间,她看到墙上出现了字。
方雀拢开额发,眯起眼仔细辨认——
海……
那是花纹连成的字,一个“海”占了半面墙,如此说来,剩下的半面墙上应该还有一个字。
方雀在掌心写写画画:海什么呢?
海浪,海风,海水,海……
方雀收拢食指,一锤掌心,忽而福至心灵。
海色!
方雀想起了那个在纸条上见过的名字,又拿着“色”字去壁画上对照。
纹路大半相合,只差一点点。
壁画的花纹里,没有组成勾的部分。
长长的笔画延伸到光柱照不亮的地方,戛然而止。
那里是绝对的黑暗,没有栈道通往,也没有长桥相连;与之最近的桥因年久失修,早已拦腰折断,只有一条缆绳剩在原处。
缆绳还算结实,有人的小臂粗细。
方雀站在缆绳跟前,望着栈道下的白骨坑。
如果那两个字真的是“海色”,那这就是有关当年那群作者的重要线索,这些线索背后,藏着逃离系统的关键办法。
值得一搏。
七弦琴急鸣一声,方雀乍然回神,她垂下眼,看到自己的一只脚已在不知不觉间踩上了缆绳。
而缆绳正在空中剧烈摇晃。
七弦琴飘到方雀指尖,向上拱了拱。
弹我。
方雀随意勾响一根琴弦。
一个“宫”字飘了出去,照亮了笔画消失的地方。
墙中有一个三人多高一人多宽的椭圆形凹陷,凹陷在方雀右手边,与壁画垂直。
方雀眸色一亮:新的线索出现了!
不过,这要怎么过去?
七弦琴围着方雀转了几圈,咕噜一下翻过面,慢悠悠地落到方雀脚边。
方雀退后半步:“这……不合适吧?”
七弦琴飞过小半圈,又撞了撞方雀的小腿,依然是底面朝上。
方雀摸摸鼻子:“我站不稳,还是坐吧。”
七弦琴十分好说话地升了些高度,方雀轻轻坐了上去,七弦琴载着方雀,稳稳当当地没入黑暗。
方雀点燃纸符,用手拢着火焰。
微弱的橙光中,椭圆形的凹陷逐渐扩大,像只张开嘴的巨兽。
七弦琴停在合适的位置上,方雀勾起手指,轻叩椭圆上端。
叩叩,叩叩……
声音很空,隐约有回音。
这后边居然真的藏着另外的空间。
方雀将整只手按上,试着去推。
细微的“轰隆”中,夹着重物碾尘的声音,一条黑漆漆的缝隙出现在墙体与椭圆之间。
方雀用上力气,继续去推。
砖红色的碎屑在空气中弥漫,火苗微微颤抖,椭圆的上半缓缓向后倒,下半同时翘起。
这是道翻板门。
门不算轻,方雀费了些时间才挣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她平复着呼吸,仔细闻了闻门后的空气。
浑浊,但没有奇怪的味道,应该没有可燃气体。
方雀换了个省力的姿势,将燃着的纸符先丢了进去,而后脱离琴身,一跃而下。
轰隆。
翻板门复位,方雀踏了下惯性晃动的下半边门,就地几滚,平安着陆。
七弦琴随她钻了进来,死鱼一样趴在方雀身边。
它毕竟不是仙剑,破例载了这么久的人,直接累到颤抖。
方雀摸了摸它的琴头,从地上爬起来,走去捡落下的纸符。
纸符被举起,照亮了就近的墙。
方雀心心念念的“色”字最后一勾,就在这面墙上。
她猜对了,那两个字,就是“海色”。
方雀放松着手腕,四下去望:
在她的斜前方,有一个尖锐的凸起,凸起正对着翻板门,其上下各有一个直径约五米的洞,洞口向上或向下延伸,看着有点像小孩子玩的那种圆筒状的滑梯。
方雀走到凸起跟前,仰起头。
上边的洞继续向上延伸,弯过角度大于二百度,洞内干净空荡,对着它说话,会有窸窸窣窣的回声。
方雀歪过头,从各个角度将这个结构瞧了一遍,而后蹲下身,探手去照下边的洞。
下边的洞与上边的对称,唯一不同的是,在它的底部,卧着一个黑黢黢的东西。
那东西方方正正的,被光照着一动不动,应该是死物。
方雀抽出一张金符,金符化网,探入下端兜住了神秘物体,又迅速飞上来。
砰——
神秘物体摔在方雀身边,惊起一片碎屑,方雀眯起眼,用手在面前扇了扇,才将纸符凑过去。
神秘物体是个破旧的笔记本。
方雀眸色一亮,用手掌抹了抹它的封皮,封皮是革质的,入手很软,右下角有一点点凹陷。
那是烫金的两个小字:海色。
方雀挑起眉梢,翻开第一页,资料卡已经被损毁,本子的内容也大多模糊不清,很多页上都有紫色的晕染,像是谁不小心打翻了一瓶墨水在上面。
方雀有些失望,拎起本子抖了抖。
一片纸如落叶般飘落,方雀捡起它,发现那是一张拍立得照片。
照片的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进系统了,电子设备待会都要上交,拍照留念。
照片是自拍,可惜甩的时候没有甩好,只能看到一条白白的手臂,应该是拍摄人的;手臂后有一个小小的人影,及肩长发,模糊却眼熟。
方雀将照片凑到眼前,仔细看。
这时,地面忽而开始震动,碎屑扑簌簌地落了下来,伴着一声尖利的长啸。
长啸的余韵呜呜咽咽,像是谁在外面放声恸哭。
七弦琴飞到方雀身边,一下下拱着她的手肘。
方雀稳住身影,快速收拾起海色的旧物,载着七弦琴回到翻板门外。
天色渐暗,从顶部漏下的光柱,变成了柔和的银白色。
异变很快停止,方雀踏上栈道,刚要抬靴,忽而皱了皱鼻子。
好大一股血腥气。
在她十步远外,一个人影从洞穴中拐出,一手拎着把短刀,一手拖着一人。
被拖的那人伤痕累累,面如死灰。
栈道上没有另外的遮蔽物,方雀直接与他迎面相撞。
施暴者吹了声口哨:“呦,小师妹?正好,这人交给你了。”
他一边说一边走,表情十足轻松愉快。
方雀配合地握住染血衣领,挑眉问道:“这是什么?”
施暴者用刀在那人颈间比了一下,而后将刀柄交到方雀手中:“入会礼。”
方雀掂着刀:“哦,多谢。”
她围着地上的人转了一圈,绕到施暴者身边,弯下腰,忽而眸色一寒——
她掉转刀尖,直向施暴者而去。
施暴者被她晃了一招,一个不稳,径直栽下栈道。
方雀蹲在栈道边,捞住了施暴者的手。
施暴者瞪大眼:“小师妹,你不是已经加入我们……”
方雀单手转着刀:“是。不过,我同意你们杀人了吗?”
施暴者:“……”
方雀:“别让我再撞见第二次。听着,下边有条突出的栈道,我马上就会松手,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的本事。准备好了吗?三,二……”
“一。”
她说完,利落松手起身。
伴着惨叫声,方雀轻轻拍了拍地上那人的脸颊。
“我很意外。”
这一声,从前边的洞口传出,清清冷冷,一如数九寒冰下的水。
方雀抬起头,一眼瞧见立于洞口处的何山。
她攥了攥手里的刀,又看了看脚边的伤者,心里咯噔一声:
“不是,师兄,你听我狡辩。”
这误会貌似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