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冲出西厢房,天井内的仙修围着一张宴桌,这次的宴桌正对着喜房的门。
那张宴桌上多了样别处没有的东西——
一支点燃的线香。
方雀:“这回写的是什么?”
仙修甲:“亲爱的宾客们,请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将新娘送入喜房,或者,留下各位的头作为新婚贺礼。”
方雀:“……”
现在结婚都这么敢要了吗?
一炷香的时间很短,稍一犹豫,最上边的香头就被烧成了灰色。
大部分仙修尚算淡定,但淡定,并不能帮助他们活下来。
方雀才能。
方雀举起一只手:“我去。”
正苦思冥想的众修:“?”
容海:“姐姐要去哪?”
方雀指了指喜房:“入洞房。”
众修一怔,接着就像烧开锅的热水,咕噜咕噜地吵翻了天。
眼瞧着容海就要冲过来,方雀抓住楚江的袖子,退回到西厢房中:“师姐,陪我更衣。”
容海一步三阶飞到门前,何山抬起一只手将他拦了下来。
容海哑着嗓子:“你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何山将头偏向一边,压根没打算理。
他垂下的手捏着盖头,手指越收越紧。
何山也没有走过这段剧情,他也没有底。
就在今天清晨,他的随身监察使——那只花纹繁复的钢圈指环,向他通报了接下来的剧情:
新娘下落不明,厉鬼新郎失控,全员陪葬,无一生还。
刀就架在脖子上,他只能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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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江的帮助下,方雀很快换好了整套凤冠霞帔,房门一开,众仙修的下巴都掉到了靴背上。
何山闻声回头,亦是呼吸一滞:
应是天女落凡间,厚土绝无此朱颜。
何山很快反应过来,他侧身,仔仔细细地为方雀盖好盖头。
他的动作很快,快得有点慌张。
盖头下的视野有限,方雀抓紧了楚江的手臂:“师姐,喜房怎么走?”
容海咬牙:“你不许去。”
方雀冷笑:“我不去,你去?”
容海:“我……”
方雀:“还是说,你要各位道友陪着你一起人头落地?”
两句话的功夫,方雀已经摸到了喜房的门。
容海还在那边“唔”个不停,兴许是被何山捂了嘴。
喜房只能进一个人,楚江不能再往前送了。
方雀拍了拍楚江的手臂:“多谢师姐。”
楚江捏住了方雀的手,指尖很凉。
在她们身后,线香只剩下最后一点点。
方雀抽出手,抬靴迈过门槛。
不远处,一串琴音响起,其中夹杂着一句:“师妹,琴书相告。”
声线冷冷的,却很能暖人的心。
方雀笑道:“好。”
门在身后自动合上,喜房内烛影轻摇,倏而黑了下去。
线香燃尽,最后一缕白烟在空中慢悠悠地飘散。
全体仙修神经紧绷,这时,诡异的童谣再次响起:
“一段青梅竹马的故事,
一封还未拆开的信件,
一位痴情不改的新郎,
还有一个负心人。
兰因最终沦为了絮果,
家书何故成了催命符,
温柔郎君伸出了利爪,
新娘,新娘,就是她。
新娘,新娘,就是她。”
.
漆黑的喜房中,有什么东西贴着方雀的裙角蹭来蹭去。
方雀站得像个木人桩。
对方很快兴味索然,转而走向喜床。
他走路的声音像用拐杖敲击地面,“哆哆,哆哆”,每走一步,就会有一点红色粘稠液体落在地上,液体泛着蓝光,渐渐连成一串脚印。
喜床“吱扭”一声,似是有人坐了下去。
鬼新郎:“阿如,不要拘谨,过来坐。”
他说话像只破风箱,方雀听得很费力。
方雀:“这就来。”
方雀循着地上的痕迹,一步步摸到床沿。
喜床的脚踏上还有半只脚印,方雀远远躲着,坐到角落里。
楚江扶她过来时,在她手中塞了一张符纸,说是当有厉鬼靠近时,这符纸会提前燃烧预警。
可她配合了一通,符纸还是好好的,没有一点动静。
鬼新郎:“我来为你揭盖头,阿如,我想看看你的脸。”
方雀认定这间房里没有真家伙,干脆一把扯下盖头,面对黑暗:“看吧。”
鬼新郎:“……”
剧本上不是这么写的啊?
鬼新郎:“你是在挑战为夫?”
方雀:“不敢。”
鬼新郎一时语塞。
方雀捏着盖头扇风:既然鬼新郎不在这里,那他会藏在哪里?这轮为什么还没有结束?最终任务到底是什么?
任务中说,请将新娘送进喜房……
难道,这里不是喜房?
如果这里不是喜房,那真正的喜房又在哪里?
鬼新郎调整好情绪:“阿如,我……你,你在干什么?”
正在喜床上到处摸索的方雀:“我细皮嫩肉,怕硌,提前摸摸这床上有没有豌豆。”
鬼新郎:“……”
做鬼真难,他自闭了。
方雀将纸符按在手心里,摸黑探索。
眼下的问题可以综合出一个答案:这里不是喜房,所以任务没有完成,本轮还没有结束。
或许……新郎所在之处,才是真正的喜房。
楚江的纸符派了大用场。
那张纸符,只有在接近喜床内侧时,会微微发热。
这有机关。
方雀跪坐在喜床上,拆掉佩戴的珠钗,绑紧衣袖,慢慢爬了过去。
她右手率先拄到床板内侧,堆在那里的锦被一陷,方雀失去支撑,整个人瞬间跌了进去。
翻动的床板“吱呀”几声,六只白烛接连点亮,大红的“囍”字映上窗棂,一阵风将房门吹开——
内里空空如也。
守在外边的众修脸色刷白。
何山最先冲到喜房门前,追在他身后的七弦琴甩出一个完美的漂移,推开乌泱泱的众修。
清晨才听过的话,此时又在他耳边回响:新娘下落不明,厉鬼新郎失控,全员陪葬,无一生还。
何山咬紧后槽牙。
原来竟是这么个“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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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雀单膝跪地稳住身形,顺道理了理沾湿的衣摆。
她一路向下滚了很久,一直滚到这个地下溶洞。
溶洞内泛着冷光,光源不明,亮度不高,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被套上了一层黑白滤镜。
溶洞不小,落下滴水都有回音。
方雀回头望望她滚下的黑窟窿:
我信你个鬼的“梳妆打扮”,顶着那一头“凶器”这样下来,半路少死几回都算我命大。
方雀轻“啧”一声,转回眼去看溶洞中央。
溶洞中央有个积水潭,积水潭上漂着一块浮石,浮石上隐约有字。
方雀扶着膝盖起身,向积水潭走去。
水潭里有一湾小小的漩涡,浮石漂在漩涡中,方雀走到潭边时,它正巧转到最远处。
方雀等得无聊,只好借着潭水照影。
水中的倒影美极,十足赏心悦目。
“那……帮我缝一下衣带,好吗?”
方雀恍惚闻声,她转过身,垂在一边的指尖微微刺痛:
她身后只有岩石,没有小心翼翼问话的人;她的指尖也并没有被刺破流血。
溶洞中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这时,浮石划水而来。
方雀收回注意力,偏头去看:石上明目张胆四个大字——K记饭桶。
方雀:“……”
广告都打到修仙界了。
方雀挑起一边眉毛,凝神看着那个逐渐漂远的“K”字,突然想起一个名字。
小K。
这“K记饭桶”大概是她的专栏名。
方雀想得出神,忽觉一只冰凉的东西攀上了她的脚腕。
她垂眼,发现那是一只惨白的手,从湖中伸来。
方雀皱着鼻子,抬起空出的脚踩住鬼手,被抓住的脚用力一提,轻巧挣脱。
她迅速退后几步,被抓过的脚半途脱力,不慎失了平衡。
拄地的掌心隐隐作痛,方雀抬手细瞧,只见其上被划开一道两寸长的口子,伤口末端还插着一根银针。
她拔出银针丢在一边,空出手掀开裤脚,被抓过的脚腕浮肿发白,像是遭了蚂蟥。
鬼手饱食人血,得意洋洋地缩回湖中。
方雀想把它捉出来做成无骨鸡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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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的仙修们急得团团转。
任务中提到,只有真正的新娘才能进入喜房,其余人进入都将尸骨无存。
早先有人不信邪,解下衣带丢进喜房去试,衣带掠过门槛的瞬间,围观的众修不幸被碎布条糊了一脸。
若是有人这般擅闯……今晚的炊房想能添道肉馅菜。
原来提示中的“尸骨无存”并不是说说而已。
容海黑着脸,所经之处,火星四溅。
修仙的都知道,这是翰白宗炼丹炼出的后遗症,一言不合就想炸点东西玩,于是也都见怪不怪。
众修四散在天井各处,继续翻找,只有楚江和何山还站在喜房门前。
何山捻着手上的钢圈指环,眸色沉静如水:系统策反后,他的权限被锁,他发出的指令也多半石沉大海。
不过,像这种小关卡,或许只需要一个小小的bug……
钢圈指环曾经代表系统内的最高权限,内置编译程序,方便研发者随时随地修正系统。
可如今,它就是个小叛徒。
编译程序与系统连接的同时,系统发出了红牌警告,指环接下红牌,立刻执行惩罚。
一缕白烟从何山的袖间飘出,伴有焦香。
楚江皱了皱鼻子,转头看向何山。
何山垂着眼睑,满脸写着生人勿近,楚江犹豫了一下,硬是没敢把那句“你有没有闻到炙肉香”问出口。
炙肉本人顶风作案,自己黑了自己的系统。
bug并不稳定,何山勾起手指,用指环碰了下屏障,屏障亮了一下,而后又亮了一下。
第一下是撤销,第二下是复原。
期间间隔不足一秒。
不过这对何山来说,已经足够了。
楚江瞪大了眼:他居然进……
楚江很想跟上,可喜房内的何山对她做了个禁止的手势。
他的一根手指被烧得紫红发黑,覆着密密麻麻的血泡。
楚江打了个寒噤,乖乖地留在原地。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破水声从喜床床底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