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兰时陡然厉喝,禾善没有回头,只用力将七安朝后刺去。充斥血腥腐臭的手掌抓住七安华丽匕身,身后之人疑惑地“嗯”了声,将一桶刺鼻的液体撒到禾善身上。
是火油,禾善毫不犹疑地往下跳,那人却再度朝她抓来。
墨剑破空刺来,剑气在寂静的月夜下留下一道悚人的唳叫,擦着脸侧朝前方刺去。
罡风鼓动,黑色物体被墨剑刺中,直直砸向地面。
禾善闭紧双眼,簌簌的夜风与树叶不断拍打着脸颊,衣服上都是黏腻滑手的火油,可她知道若是刚才不跳,恐怕就要被那东西给燃了。
因坠落产生的失重感裹挟着她的五感,眼看着要砸在地上摔成肉饼,一朵庞大的花将禾善包裹在花心。
好凉好湿...
还没感叹完,夭采将她拽了出来。
紫衣少年面色冷厉,上下打量着禾善,见人只是狼狈了些才垂下鸦睫。他又喊了声,墨剑在空中盘旋,带来适才偷袭之人。
兰时随手掐张符纸,红色的火花在禾善身旁炸开,裙上火油瞬间消失,连蹭到的灰尘都销声匿迹。
禾善拍着心口,神色真诚,“多谢多谢。”
兰时没看她,一脚踹翻地上跪着的黑衣人,“魔族?”
禾善一惊,她早知魔族与新妇失踪和缢女虫一事有关,可他们怎么又跟采生折枝有牵扯。
黑衣人兜帽落下,露出一张孱弱风流的脸。
魔族并非世人口中那么面目可憎恶,相反,他们大多貌美奇慧,否则也不会造成血罗这种大杀器。
地上被绑着的凡人见到此番变故更是心惊胆战,张着嘴无声嚎叫。
禾善抬眼看向兰时背影,魔族因着血脉纯正、天生灵力,早就被其他族类辖制在天险内侧的魔界,百年来少现人间。
当初兰时在魔族呆过一段时间,只是不知后来发生什么,他怎样走出魔界。
黑衣人挑起嘴角,“你身上的气味很熟悉,若是他见到你,一定很开心。”
兰时俯视他狭长的眼睛,问:“为什么来无忧城?”
“我对你感觉不错,所以可以告诉你一点点。”他眯起眼睛,碰了碰“善善”锋利的剑锋,“来这里是为了一个交易,人族无用,可脑子却好使,算计起来没人是他们的对手,包括你我。”
他抬起下巴,瞥向对面倒了一地的人,目露鄙夷,“当然,他们除外。”
被扫射的禾善上前一步,问他:“你的意思是,与你们做交易的人把某些东西当做筹码,让你故意折磨这些人?”
黑衣人嫌弃地扫视禾善,像是极为嫌弃她站在兰时身边地“啧”了一声。
禾善继续道:“你们分成两条线,一伙人将新妇抓走制造血罗,另一伙人则是在杂耍团中折磨这些人。”
“那么这些人应该就是当初失踪的新郎,可你们魔族灵力深厚,为什么要倚靠缢女虫,难道是久居一隅,也开始没落了。”
黑衣人顿时大怒,咬牙骂道:“区区人族竟敢藐视我等,缢女虫卑贱之列,能受我驱使已是...”
他猛地住嘴,面色难看地瞪向禾善,原本清秀的脸瞬间狰狞。
禾善笑嘻嘻地靠近兰时身边,“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没关系呢,原来她是受魔族驱使啊。”
“卑贱人类,待我主归来,定要将你剥皮抽骨...唔唔!”
禾善抬头,圆亮的眼睛里映入一方灰紫衣角。
“你话很多。”兰时抬脚走去,弯腰将他怀中的火油拿出,倾数倒在黑衣人身上。
“你要干什么!”
一张符纸掐在指尖,甩落瞬间炸开红色火花,将地下的人燃成一团膨胀的火球。
禾善被火光熏得眯起眼睛,余光里是兰时侧过的一角下颌。
他问:“解气了吗?”
禾善一怔,少年又看向地上龇牙咧嘴的黑衣人,“这火烧不死你,但在你彻底消亡前,它会一直跟着你。”
其余人噤若寒蝉,惊恐地看那黑衣人带着一身鬼火消散,只留下焦臭的味道。
禾善走近第二辆马车,硬着头皮看过去,依旧心下乱跳。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可现在唯一能辨别出来的就是他们瞳模的纹路,以及眼中哀求的神色。
见禾善面色不好,兰时以为她适才受到惊吓,于是决定翌日清早再回城。
可没曾想,却被村民挡在路上。
杂耍团中有许多村户人家的子孙,家中见他们迟迟未归,担心有危险便喊着村里人一起来找,见自家人被五花大绑地拖着走,立马就翻了脸,操着锄头铁锹往上冲。
“敢抓我儿子,老子今天打死你们!”
“这两个外乡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把他们押去官府!”
禾善险些被大娘的铁盆扣下,若不是兰时拉她一把,定会栽到这群人脚下。
禾善捂着头,“等等!我是官府的人,带他们去指认证人的!”
人群中寂静一瞬,转头又骂起来,“放屁!你们明明就是方士,他们到现在都说不了话,就是你们害的!”
“就是他们进了蝶女庙,惊动蝶女娘娘,城中说定会降下天罚!”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百姓是最好煽动的,他们大多依赖言语或是直觉,只要有人带头,不管是对是错,他们都会秉承一个法不责众的道理。
眼下即是如此。
七安发出阵阵绮光,车边围着的人顿时傻眼,一个妇人怯懦道:“他们可是方士,不会杀了我们吧。”
“怕什么?咱们这么多人,再说你看他俩这么长时间也没啥动作,应该是个废物。”
气势愈发高涨,禾善被围在中心,七安不停挥舞,却也只能打断眼前的东西。
一柄铁锹朝着她脑门砸过来,眼看小命呜呼,禾善抬手去挡,预知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她睁开眼,仰头看眉头微蹙的兰时。
小变态怎么会帮她挡这一下?
兰时不耐烦道:“别谢我,阿鲸让我照顾...”
“你为什么不出手?”
“...”
禾善被他护在怀里,密不透风的藤蔓将两人围住,禾善追问:“你就这么挨打?”
这并不符合他睚眦必报的工作作风。
兰时奇怪地盯着她,确定这人不是装傻后才冷声道:“我当初与阿鲸结契,她予我的约束是不可对无辜的平民百姓动手。”
禾善反应很大,“那你还要杀我!”
少年侧过头,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地咳了声。
禾善蓦地反应过来,她是昆峻剑宗的人,杂耍团的人沾染魔气,都不算无辜的普通人。
禾善拍他肩膀,“兄弟,别害臊了,把你的这帮胳膊收收。”
兰时边收藤蔓边炸毛,“谁害臊...”
话音未落,就见一团烟花序甩了出去。
“砰!”巨大的炸裂声响彻林子,惊鸟四起,围在牛车最前排的几人倒在地上哀嚎。
禾善瞥了一眼,万幸她没甩出去多少,这几人躺几天也就好了。
没被波及到的人顿时后退,目露惊恐地看着车上娇小可怕的少女。
“让开,不然老娘炸死你们!”
兰时嘴角抽搐,难以置信地望着叉腰怒吼的禾善。
昆峻剑宗乃当世天下第一宗,宗门弟子里,灵力深厚者皆像慕寒星林长鲸之流兼济天下,灵力差强者也会如孟秀秀一般仁爱友善。
可是这人…怎么比这群村民还混不吝。
几个妇人吓哭了,弱声指责:“方士不应该保护我们吗?怎么还伤人?”
“就是,抓人还打人,恃强凌弱,哪来的道理啊。”
禾善眉头愈皱愈紧,她看过去,清脆地发问:“你的意思是,我有钱有权,就要立在这里被你们打死吗?”
底下人还在小声辩驳,禾善突然感到无力。
她不能说这些村民错了,因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更不能谴责他们愚昧无知,因为他们没有上帝视角。
“我的意思是,我有钱有权,现在要过去,可以吗?”
村民们目瞪口呆,没想到她能如此明晃晃地威胁人,人群逐渐散开,给他们让了条路。
两辆牛车继续赶路,村民的咒骂声渐行渐远,兰时盯着禾善毛绒绒的头顶,忽然开口问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
“威胁、欺压。”他低声道:“这是错的。”
禾善来兴趣了,没想到小变态还有是非观。
她问:“那你之前要杀我,是对是错?”
兰时不说话,浓密鸦睫打下一片倒影。
禾善继续追问:“那我事后没有供出你,没有报复和要挟,是对是错。”
良久,少年快步走到前面,用后心朝着禾善,“…谢谢。”
禾善心道,若非这妖怪是她的任务对象,她定要将这别扭矫情的混蛋交到男女主手上出气。
她笑吟吟道:“你看,有些人的对错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有些人的对错是统一和对立,而还有一些人,他们的对错是爱与不爱。”
“第一种人在枷锁中活得自在,世人诟病他们自大自狂,却也羡慕这些人随心随性,万事不扰眼前;第二种人,譬如师兄和师姐,解决矛盾是他们的责任,责任将他们盯死在原地。但当统一与对立交逢之刻,即是其涅槃之时。”
“第三种人啊。”
兰时睫毛微颤,她声音很轻,透过后心游走血脉怦怦到心口,叫他有些不明缘由的紧张。
“他们偏激多疑,矛盾薄情,一生都在渴求被爱,用这根救命稻草决定生命存在的意义,爱与不爱即是对和错。”
“譬如...”兰时脚步微滞,嗓子发干,听少女笑道:“之前的我。”
“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爱比恨自由,施比收有福。人活一世,对错之分不能如此果决,害人害己。”
“为了一个人的感情就毁天灭地什么的,太幼稚了。”禾善追上去,探出个马尾稍偏的脑袋,“你说对吧?兰时。”
兰时不作声,狐疑地瞪了眼笑容灿烂的少女。
禾善嘿嘿一笑,今日点化任务已完成。
“多锻炼身体,少思考道理。”
她补充:“尤其是爱情。”
窝来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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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铜花和蝴蝶(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