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玲珑开始常往百闻阁走动了,除了在彷月居习剑,她还要经常去灵灸阁向刘珩阳讨教,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
但她依然不想放弃,若想弄清楚她爹的心结,江师叔是目前她唯一能够接触到的线索。
只是想撬开他的嘴巴,仍然还是一件比较困难的事。
玲珑正提着一罐老酒想方设法准备把江佑鉴灌到烂醉,看看能不能再套点什么话出来。
谁知一进百闻阁的门,便见他正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
“江师叔?”
玲珑放下酒罐子唤了他一句。
江佑鉴直起腰来难受地锤了锤。
“是玲珑啊,我看你最近来的勤,还想把我夫人捎给我的卤猪脚拿出来给你尝尝,但我找了个把时辰怎么也找不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哪个嘴馋的弟子趁我不在时偷吃了去了!”
玲珑过去帮着他摁了摁腰间的穴位,扶着他坐下了。
江佑鉴烦闷地直叹气:
“你说人怎么就老得这么快呢?感觉我当年和纪师兄与那些反贼血战三日的情形还恍如昨日,眨眼间我竟连找只猪蹄子都能累得喘不上气来,唉……”
玲珑听了只想吐槽,他现在天天躺在百闻阁看书屁股都不带挪一下的,哪能和那时候比啊?
但嘴上却只敢说道:“师叔啊,找东西这种事哪能麻烦您呢?等我来了让我去找便是,或者随手使唤个弟子也成。”
江佑鉴又连连摇头:“算了算了,明日我正好要回趟云来镇看我夫人和儿子,到时再带些新鲜的给你。”
一听到云来镇,玲珑想起纪无念正好派了池连尽去蜀东清缴贼寇,现下已经走了三日了。若是速度快的话兴许能在云来镇提前见到他。
这样想着,玲珑兴奋地晃起了江佑鉴的手臂。
“师叔师叔,我能陪你一同去云来镇吗?”
他瞥了玲珑一眼,竟然笑了起来,似乎已经料到,正等着她这句话。
“你是不是等不及想去蜀东见连尽那小子了?”
玲珑掩不住笑意,扭捏地撒起娇来,“哎哟,您知道也不要说出来嘛,怪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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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这头李子衾也已经和梁青尢启程了好几日。他早已与池连尽传书告知过,会带上一些血刃堂里自己无法处理的事务去蜀中找他一趟。
本来这种事一直都是用快马传递的,但近来梁青尢对红莲化噩的研制又有了新的突破,迫不及待想亲自找他试验,毕竟敢吃这玩意儿的人他还没见过第二个。
于是两人便一拍即合,即刻启程了。
他们在书信中约定好了在云来镇汇合,池连尽这边的任务也完成的很快,安排好随行的师兄弟们在云来镇歇一晚后便让他们先行回了无妄峰,自己则一个人留在了镇里等待。
云来镇地处蜀东,近幽州地界又连通崇河,交通便利。于是常有行商和旅人落脚,百年来已经发展成规模不小的市镇了。
池连尽来的当天便去拜访了孙婉君,她便是江佑鉴一直住在云来镇的妻子。虽然见过的次数不多,但印象里她一直是个性子随和又颇有主见的女人。
而今江师叔的儿子江连榷也已满了六岁,正准备第二年就将他送到凌云峰去习武。
孙婉君晚间正炖了锅鸡汤,一见到池连尽便喜不自胜地拉他进门吃饭。
她多年前上无妄峰见过一面就十分喜欢这个品貌出众又分外稳重的孩子。
现在看他一口一口喝着鸡汤,仔细品尝的样子就觉得心情格外舒畅。连自己儿子在旁边敲了半天的碗都浑然不觉。
“连榷都吃光了吗?这么厉害。”
池连尽笑了笑,主动拿起了江连榷的碗去给他盛汤,孙婉君这才讪讪笑道:
“这……让我来吧,怎么好让你这个客人……”
他特意盛了好几块鸡腿肉给江连榷端过去。
“没事的孙姨,您光是炖汤就已经很辛苦了。”
孙婉君听了连连摆手:“哪里哪里,炖汤哪有看顾这臭小子一半辛苦。要是他能有你半分懂事我都能少操多少心。”
这边碗才刚放下,江连榷已经拿起了一旁的小木刀比划起来,孙婉君又不得不开始招呼他继续吃饭。
这个年纪的小鬼头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一边被孙婉君喂着饭一边举着木刀对池连尽道:
“大哥你看这我招举水愁天剑使得如何?”
池连尽被他嘴边黏着饭粒还一本正经使刀的样子逗笑了。
这样对武道怀抱着最纯粹又天真的憧憬,正是自己儿时最缺少的东西。
想到这里他不禁感慨起来,自己当年除了练武以外根本无事可做,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是否曾有过什么期望。
如果有的话,大概也是想再与玲珑多待个一时半刻吧。
他曾经确实以为只要做到最好,便可以配得上她,但现实告诉他并不仅仅是只靠努力就可以实现心中所想的。
池连尽回到桌前坐下继续喝汤,还不忘与他玩笑:
“你怎么学会这么厉害的剑招的?”
“是爹爹教我的!”
江连榷听完鼻子立马翘起来了,得瑟着连到了嘴边的饭都忘记吃,被孙婉君掐着耳朵一口饭塞进了嘴里。
完了他还十分自信地要对池连尽发起挑战,狠狠一拍桌面道:
“大哥!既然你也是武人,可否与我一战?”
“你先把饭吃了吧……”
池连尽摇了摇头,不想与他较真。
这小鬼万一要是得劲了以后进了降云楼天天要缠着和他比武可就麻烦了。
“唉……”
江连榷弹走了嘴边黏住的那颗饭粒,突然心情无比沉重起来。
“说来我娘亲一直不肯相信我就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可怜我明珠蒙尘这么多年,如今竟然连大哥你都不愿让我自证价值……那活着究竟还有什么意思。”
池连尽听着被嘴里的一口汤呛了一下。
紧接着孙婉君就已经黑着脸放下碗,撸起袖子就去仓库拿了根藤条出来,气势汹汹地准备干大事。
吓得江连榷立即抱头鼠窜。
“娘,我错了!我再也不找大哥比武了!你先放下条子咱们好好说话!”
一时间院子里几乎是鸡飞狗跳。
用过晚食后,池连尽主动收拾起碗筷来。
孙婉君有些着急,“……你,你放着就好,这种事儿我来做就行了。”
池连尽并未停下动作,“孙姨您歇着吧,持家操劳已经够辛苦了,以后也要常使唤连榷帮忙才是。”
孙婉君听完也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但看着他忙碌的背影还是略微不太自在,一时手脚都不知该放哪里,只好和他扯起了家长里短。
“你看起来真的很会照顾人,也不知道谁家姑娘有这个福气能嫁给你。”
她捂着嘴咯咯地笑着,只可惜自己生得是个儿子。
池连尽背脊稍微僵了僵,勉强笑着:“……孙姨,您知道的……我一直都……”
他话到这里便说不出来了,孙婉君这才想起来,江佑鉴偶尔会提一提池连尽多年来对玲珑求而不得的事。毕竟纪无念心中早已择了贤婿,他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那时二人黏得可紧,纪无念为了杜绝两人彼此初生情意,险些将人都打死了。
她一直认为纪无念做的太过分,可又毫无立场提及此事,无奈之中不禁对他又多生了几分怜悯。
看他的样子这些年来应该也未曾放下,好在玲珑远嫁岭南未成,兴许还有些机会。
这样想着她又放心了不少,不论怎样她是希望这孩子能得个善终的。
晚些时分池连尽向孙婉君拜别,并告知了她自己目前的住处,离她们家很近,有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他。
江连榷捂着肿了老高的屁股乖乖向他鞠了一躬:
“大哥再见,下次再来玩儿。”
明明是很正经的告别,池连尽总是莫名觉得很逗,人小鬼大的样子让人感到十分有趣,对这小屁孩也印象深刻起来。
孙婉君听说他要在云来镇停留好几日,也不禁喜笑颜开的想多邀请他来家里吃几次饭,她能看得出来江连榷也确实对他颇有艳羡。
若是自己孩子将来入了无妄峰,能多受他几分照顾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孙婉君给江连榷擦洗了身子以后便催促他赶紧上床睡觉。
“明儿上私塾还要赶早,你的弟子规背完了吗?”
“弟子规?什么弟子规?”
江连榷还沉迷在他的小木刀剑技里,对孙婉君的话充耳不闻,紧接着耳朵就被揪了起来。
“你这小子,早上还告诉我就差一点儿背完了,现在你全忘了是不?”
孙婉君简直气得肝儿疼,先生特地嘱咐她盯着江连榷念书,就差那么一小会儿没仔细着,人就忘的一干二净了。
她多么希望眼前这个小崽子能和七八年前她第一次上无妄峰时见到池连尽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在孙婉君的记忆里,他少年时期便不爱笑。沉默寡言,但练功十分刻苦,一双手时常都是练剑练到手腕发青,练完右手又练左手,不见停歇。
那时她只觉得这孩子清冷,但想不到接触下来又格外谦逊有礼,实在不像十几岁孩子该有的样子。
可是她也不曾想过,一般经历的孩子又怎会长成他那样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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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孙婉君照常准备接江连榷散学,顺便买个菜回家备个晚食。
屋外阴雨绵绵,她撑了把纸伞才出门。本以为只是寻常的一天,像往常一样接到儿子然后一起讨论晚上的吃食,要是再听先生说他最近学业不好,晚些可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混小子。
最近真是越发的不叫人省心了,连怀疑人生这种话也说得出来,孙婉君想到昨日他说的那些屁话就起一股子无名火。
正当她经过一片闹市,也不知为何路上的摊贩都在纷纷拾掇货物,仓促地样子似乎是要落荒而逃。
从远处亦能见得一些行人正往这边逃窜。和她一样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邻里也都在驻足观望。
孙婉君一眼也能发现几个熟人,忙拉住正跑得缓慢但努力的王婶,“婶儿这是在跑什……”
她连话都还没问完,王婶便向她哭喊着:“快跑吧江夫人!有帮马贼闯进镇子里来了,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镇东那条街都快烧光了呀!”
孙婉君听完脑内一阵轰鸣,镇东那不是她正要去接儿子的地方吗?
“那许先生家的私塾呢?!”
她抓紧了正想继续逃离的王婶的手,瞳孔都瞪大了。
而王婶急于挣脱,哭丧着道:“烧了!都烧了!你儿子要是在那儿就赶紧去找找吧!”
孙婉君想也不想便扔了纸伞要往镇东跑,刚跑了两步又回来拉住了王婶。
“婶儿!我拜托您件事儿,您去城南柳街巷十三号找一个叫池连尽的人。他是无妄峰降云楼的弟子,武功非常厉害,您要是把他叫来能救我们所有人!”
王婶本来快被她拖得眼泪直冒,听见这么个消息一时不敢相信,阴雨砸得她眼睛都快要睁不开了,嘴唇直抖。
“……真的?”
“真的!您快去吧!晚了估计要死很多人的!”
她说完这句便提着麻裙跑远了,在雨里渐渐都要看不清她的背影。
这是已经把镇上民众的生死都交给王婶了?
王婶感到自己肩负重任,心里霎时间卯足了一股正气,连跑起路来都比方才更快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