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剑已经上一次更加迅捷了,池连尽已经能明显感受到。不仅更快,也更加夺命锐利了。
这份天赋实在令人艳羡,他不得不承认,玲珑的出色甚至超乎他的预期。
在那一道道眼花缭乱的剑光交错之中,池连尽定睛凝神,不断转换着身形与她双剑相抵。
背脊依然还在传来阵痛,但这并不能影响他继续出剑。
现在的玲珑已经逐渐能在剑技之中反复插入飞针定穴之法,只是准度还不太够。在屡屡交手之下,池连尽早已经身受数十根银针所袭,但没有一根是准确钉在他气穴之上的。
只要扎不中穴位,那银针造成的伤害几乎是微乎其微。
而此刻玲珑已渐渐感到力不从心,于是运气大力挥开他的剑锋,反身连退三步收剑停手,池连尽这也才将长剑收于鞘中。
“嗐……不打了。”玲珑率先摆了摆手,累得直喘粗气,“太难了,根本扎不中。”
池连尽一松懈下来,才感到脊背疼痛难忍,顿时一身冷汗都起来了。于是只能靠着石桌坐下,将身上扎的一根根银针拔出。
玲珑看他有些不太对劲,移步过去也坐于石桌旁细声询问道。
“你怎么样?是不是扎疼你了,我已经尽量收了许多劲力了。”
自从她开始模仿纪无念的睥睨一指间后,这指尖的劲道也是有了极大的提升。尤其在使暗器之时,全力之下甚至能用铁钉将人体扎穿。
虽然不能准确命中气穴,但若是银针刺的太深扎入了骨髓,那还是相当疼的。
“没事……”他极力掩饰着,不太自然地虚晃着眼睫,“你进步有点太快了,我好像没跟上……”
“你还没跟上?我一针都扎不中你的气穴。”
玲珑夸张地反问道,却见他从胸前拔出那根寸长的银针时生生带出了血丝,叫她看着有些许揪心,“要不……我自己扎扎木人练习算了……”
池连尽听罢,想也不想便抬头拒绝:“不行,你在实战进步最快,木人始终是死的,无甚用处。”
“可是你……”
“你不用在意我。”
他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玲珑有些时候实在太好懂了。而越是这样,他也越明白怎样做能更加抓紧她的心。
这双眼眸泛起情意来实在是绝杀,玲珑对上他的眼睛简直要被迷到神魂颠倒。
当下便警惕看了两眼四周的状况,确认无人后一个猛子就扑了过去。
说起来她这个人天生就比较随性懒散,不太愿意去逼迫自己。所以从小不论是习武还是读书都只做到还行便成,人生没有什么追求也没有什么目标,也许也只是好些美色罢了。
——然而这一刻她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然通透了,体内涌出一股莫名的劲头来。
她一直以来最欠缺的,便是决心。
这一刻她想明白了,哪怕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眼前这个男子,她也该实实在在地去努力一把。
晚时月明星稀,凉风吹进疾刑司的石道里,将沉闷的血腥湿潮味稍微吹散了些。
玲珑才刚下了数道阶梯便想要捂住口鼻,但看看身旁跟随的几名师弟,迫于礼貌还是放下了举起的手。
越接近地下,司里传来的刑讯哀嚎之声也越发清晰,伴随着刑具碰撞的锵鸣,实在令人心头发冷。
乔子梁还坐在刑室外的堂前书案旁阅卷,正看得入神,烛光照的很亮,直到玲珑大步跨了过去,敲了敲桌面他才幡然注意到自己。
“……玲,玲珑师姐?有什么事吗?”
“这几日的刑讯记录可有收录完整?可否给我看看?”
“这……”乔子梁略微犹豫,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出于什么原因,“自然是已收录完整,只是……”
这记录说是多重要的机密内容倒也谈不上,但也不能说是随意可以借阅的,他一时也无法判断到底该不该给。
玲珑见他磨叽半天,干脆一把夺了他手中的卷宗,自顾看了起来。
一旁的几个师弟忙给乔子梁使眼色,示意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无事发生就好。
玲珑原本也只是猜测,而这卷上明明白白记录着的他的名字,还是让她心情沉重了几分。
二十刑杖,并不算多。
她的手渐渐握紧了,看样子这个楼主她不但非做不可,而且还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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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清晨,玲珑起的还比较早,刚准备随便吃些点心然后去后院习剑,推门便见纪无念在后厨忙活。
玲珑嘴角抽了一下:“爹啊……你准备回来住了?”
“哟?今儿起这么早。”
纪无念挺起腰来还有些惊喜,一看就心情十分舒畅,指了指石桌上摆放精致的早食,还道,“你看看爹爹给你带来了什么?是薛侄儿给你寄的书信!”
“薛沉雪?他不才刚走吗?”
玲珑坐下一边吃着早食,一边不敢置信地拿起眼前这封用锦绢细细包好的信笺。
这锦绢一摸便知是上好的料子,闻一闻还有淡淡的余香,这么舒服不如正好拿来当手帕使吧。
这样想来她当下便扒了锦绢揣进了兜里。
信笺上竟然还夹了一支浸过熏香的干花,花瓣还依然纯白,但玲珑实在叫不出这花的名字,于是只能直接拆开信来看。
映入眼帘地便是这一手漂亮的字迹啊,估计写的相当用心吧。
想起她的字来可就一言难尽了,虽然好好认真写出来也说不上难看,但也绝对不能算是多好看的。
以往她一直认为字这玩意儿写出来能认识不就完了?直到现在看到真正漂亮的字来竟莫名觉得有些嫉妒??害得她半天都没注意到书信内容写了什么,光瞅着人家这个字看了。
纪无念等了半天实在忍不住过来催促,“女儿啊,看到我薛侄儿写什么了吗?快念来给爹听听。”
玲珑看了眼信封已经松掉的封口,这人明明已经看过信了吧,偏偏还要装模作样地来叫她念……
接着她清了清嗓子,手持着信语气略微不太耐烦,还跳过了一些她觉得念起来文绉绉又绕口的开头礼辞,直接读了重点:
“距离辞去蜀中已两日有余,心中十分想念。故写下此书,望交于你手,犹记你我之约。我知道你不喜欢太过复杂的用词,所以我会尽量写的简单一些。这也是我自月下感慨,一时情念难当而写下的肺腑之言。或许你一直不明白我是如何对你情根深种的……”
怎么就开始表露情意了??
玲珑惊恐的看了一眼正捂嘴偷笑的纪无念,实在念不出来了。
估计要是薛沉雪本人知道这封信被纪无念看到估计也会难堪地想找个墙来撞一下吧!
“唉……想不到我薛侄儿竟是如此情深义重之人,我果真是没看错人!”
纪无念简直要感动的老泪纵横,完了还自我陶醉地念起了诗句来,“好一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沉雪啊,我的好女婿……”
玲珑持续惊恐地往下看着,果然有这句,她亲爹到底是把这封信来来回回看了几遍啊??
太难堪了……太尴尬了……
玲珑慌不择路的两口扒完早食便攥着信冲进了房里,捂着被子满脸通红地继续看信。
想不到这家伙写的还挺肉麻……
可是这种程度怎么能被她爹看到啊啊!!
她真的想把这封信烧了然后再把她爹一针扎到失忆。
“我十分羡慕池公子,能得到玲珑你如此澄澈的一片真心,但好在你的目光尚且还能容得下我。也许外人会觉得我可笑,但我并不后悔。我将一些不敢在你面前所说的话都写进了信里,但愿你还有耐心肯看得下去。
我虽不悔,但遗憾尚在,它时常在我梦中缱绻。
如果那时没有逢玉作乱,你我可能早已成为一对佳偶,相敬如宾。
我会依然像现在这般爱你,而你也不会先爱上他人。如果真是这样,那该多好。
你问过我到底是曾几何时开始倾慕于你的,就连我自己也未得其解。
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待我发觉之时,便已是无法自拔。
此去岭南一别,少则数月,我会常给你写信,提醒你莫要忘了我,莫要忘了约定。待我归来时,希望你看我的眼里,依然还能留有温度。”
玲珑看完后把手里的纸张对折然后藏在了枕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无法抑制自己与薛沉雪共情起来,那字里行间里仿佛映入了他在月下因为想念自己而独自忧愁的画面。
如果没有薛逢玉,她是不是在那时候就已经顺利嫁进了伐剑山庄呢?
她会和薛沉雪相敬如宾,相知相惜吗?
反正那样肯定就没有师兄什么事了吧,那他会怎么样呢?他会继续回到降云楼吗?从此便与她相隔天涯、相忘于人世间吗?
她无法想象。
玲珑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也是同样放不下薛沉雪的,她两边都不想辜负也不想放弃。
扔下哪一个都像要在心头割下一块肉来,可若是非要衡量个轻重,她可能最终还是会选择池连尽。
不过在这个选择来临之前,她依然希望能够迎接最完美的局面。如果可以,她更希望这个选择永远都不要有来临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