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这……不可能……”
仇却忍一身的黑衣都染足了血,口齿之间不断溢出血来。
他几乎快要站立不稳,这个人明明只是险胜过朱食啰,为何在他手里竟然会这么强?
此刻池连尽立于仇却忍的身后,长剑在他手中灵活自如,正等待着随时给他致命一击。
“十五岁的年纪能有你这番武艺已经是少见了。”他转过身来,“有遗言吗?”
仇却忍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踉跄着步伐,缓慢地向荒弘台的一边走去,没走两步便重重摔倒在地。
他艰难地粗喘着气,抬起头来。半耷着一只眼看向荒弘台下。
他在看谁?
池连尽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入目只有谷鹊声冰冷的眼神。
“声姐姐……”
他拼命想用手肘撑起自己的身体,半张的口齿尽是血液滴落下来。
“这就是你的遗言?”
身后的池连尽蹲下身用长剑抵在了仇却忍的后背。
接着对着台下二人露出了一个不明思议的笑容,这才一剑捅进少年的心脏。
那少年吃痛地呕了几口血,痉挛几许终是断了气。
这个男子只这一笑便让人感到无比的毛骨悚然。
流漓紫脸上再也没了方才的戏谑,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悬起来了。
此人为何会给她一种如此可怕的压迫感……
可她还想无法彻底相信。
再看看,再确定一下,去等待着他的下一次战场……
两个侍役上台将仇却忍的尸体抬了下去,池连尽也不必继续待在上面了,这一战他结束得迅速。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使的这每一招每一剑,都带着左半身撕心裂肺般的伤痛。但凡在这儿再多待一刻,他都要笑不出来了。
待池连尽离开后,谷鹊声在半路拦住了那两个仆役,“把他交给我。”
她的语气很微妙,似乎像在捡路边的垃圾一般。
仆役是不敢直视眼前这个女子的,两人放下那少年后,拜了个礼便退下了。
流漓紫默默地站在她的身边,并未多话,她知道谷鹊声准备干什么。
这个少年横竖不过一个玩物,但人家如何该对待玩物,也不是自己能管的着的。
“又想不吃药,又想好得快,怎么可能呢?”
李子衾当着他的面把煎好的药倒进碗里,还掂了掂壶,硬是倒的一滴不剩,“渣都不许剩哈。”
池连尽盯了半晌这碗黑乎乎的液体,迟迟不敢伸手去接。光是在嗅觉上就已经是无尽折磨了,一想到这玩意还得一口喝下去就觉得脑仁儿都在发疼。
如今在血刃堂喝的药真是比他过去二十年加起来都多,偏偏老梁的药方还苦得惊人。
“你能不能让请宴楼帮我做成药膳。”
那碗递过来池连尽都直感觉苦得熏眼睛,忙推开碗企图做最后的挣扎。
“行,我帮你去问问,但这碗已经煎好了,横竖都是得喝的。”
李子衾强行将碗塞进他手里,然后抹布一甩,搭在了肩上,转身便出去洗药壶。
“对了。”他脚步一顿,回头问他,“你下次打是什么时候?”
“嗯……五天后。”
他分神回答道,两眼仍盯着那碗药下不去嘴。
“行,那你可得快点儿好。”
李子衾仰头道了一声,声音也随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远,“我很期待你全盛的实力。”
池连尽望着他的背影轻笑起来,又看看手里的碗,横了心仰头灌进喉咙里。
————————————————
琳琅满目的药罐堆满了谷鹊声的房间,天字庭的每一间房原本都是十分宽敞,但这里简直挤得让人无法下脚。
庭中摆了一张木桶,冒着热气。
坐在桶中的正是荒弘台上的那个黑衣少年。此刻他除尽了衣物,赤身**靠坐于桶中,周身铺了一层厚厚的药材。
他伤得很重,浑身好几处致命伤,可能因为已经死去了,那伤口都已不再溢血。
谷鹊声着了一身半透青衣,隐隐露出几分如玉肤色。她立于少年身后,指尖夹了几根一指长的银针,分别在罐中着了药汁,针尖尚有晶莹的水珠在滚动。
紧接着她眼疾手快,片刻间便将银针插在了少年头顶几处大穴。
这个女子出身神秘,堂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她来自何处,只听得江湖传闻中禾华山九传药王也曾姓谷。
“仇却忍……”她缓缓起身,莲步微移至少年身前,俯下身去凑近了他的脸,“你现在还不配死。”
————————————————
“楚公子,你真要走了?”
伙计端了药进门,见楚连袂正坐在榻上收拾包袱,连忙问道。
“是刘大夫非要我喝完这副药,不然我七日前就想走了。”
“咱们也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流姑娘让咱照顾好你,如今你还没好实在就要走,来日她回来了叫咱怎么交代啊……”
见伙计一脸愁容,楚连袂这才转身面向他,“你放心,我就是去找她的,到时我会和她解释清楚,不会让你们为难。”
有他这句话,伙计也是得了安稳,“哎”了一声便出去了。
此时屋里已只剩楚连袂一个人,他手里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按理来说他应当马上回降云楼复命才是。可他现在遗失证物,空手回去铁定是要受罚的。
无奈之下只能先去找那个妖女,一定能问出始作俑者到底是谁。
而这一个趁人之危,对自己百般凌辱的妖女……他一定要找她报仇!没错,报仇……
—————————————————
玲珑穿行过数个城镇之后,在平江县补充了一些物资以后还购置了马匹,毕竟骑马总比自己跑快得多了。
几日后二人来到了蜀地的边境,出了这里,就等于离开了降云楼管辖的范围,外面可能会危险得多。
她在此处勒住了马,薛沉雪轻声问道:“你当真想好了?这一去可是危险重重。”
“这该我问你吧,本来也就不关你的事,你应当回伐剑山庄去。”
玲珑说话并不好听,只想让他赶紧走,她一点也不想承他的恩惠,万一要是出了什么狗血话本桥段,为了救她身受重伤什么的那她可就还不清了。
玲珑瞥了薛沉雪一眼,内心狠狠打了个寒战,说不定以他的性子真能干得出来……
“你明知道我不会走。”薛沉雪蹙着眉,面上透着几分难过,“纪伯父外出之前将你托付给我,若你出事,我该以何颜面对他?就是出于私心,我也不想你独自一人面对危险。”
对于这类油盐不进的狗皮膏药,玲珑翻了个白眼只能选择沉默,于是轻夹了马腹,继续往东方赶路。
天色渐晚,却仍未到找到镇子,看来又得露宿野外了。不过正好置办了些方便的物件,晚上也不至于睡得太难受。
玲珑停在了一条小河边,将马匹于附近拴好,然后在土面简单铺了一层油布,坐在上面吃起了干粮。
这几日来饭团早就吃光了,此时对比这难以下咽的饼子,落差是有些大。
正吃的口干舌燥,玲珑翻开包袱里的竹筒,打开来看竟也只剩一口了。
于是她叹了口气,只好放下干粮开始架火起锅烧水来喝。
既然都要烧锅了不如再捞条鱼来吃。玲珑虽然自小没下过厨房,但也知道做鱼也是要去内脏去鳞,然后再扔锅里煮。
撒点盐就行了吧?可能会不太好吃,但她也不讲究,毕竟自己手艺也就这水平。
刚把裙子扎在腰间,光了腿便准备下河,薛沉雪便把她给叫住了。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玲珑回过头去,只见他手里揣着竹筒,还提了只打来的山鸡愣在岸边。
这动作也太快了吧!
“我……想捞条鱼来吃。”
她僵在原地,因为她刚脱掉了鞋子……此刻是光着脚的。
虽然她是觉得没什么,但作为世家子弟的薛沉雪可能会……
“抱……抱歉!”他果然受惊了一瞬,连忙转过身去,“不知是否惊扰了纪姑娘,在下实在失礼!”
唉……和这些公子哥儿相处就是麻烦。
“无妨,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薛公子不必太过拘谨。”
玲珑总觉得和他相处有道鸿沟,如果当初没有薛逢玉,自己嫁给他真能过得下去日子吗?
一旦有了这个假设,玲珑不禁也开始想,如果她嫁给了薛沉雪,师兄会怎么样?她好像想象不出来。
“纪姑娘想吃鱼的话,和在下说一声就行。快些穿上鞋袜吧,小心着凉。”
玲珑被他紧赶慢赶的哄回岸上穿鞋。
“算了不用。”她摆了摆手,“你既然打了野鸡回来,就别捉鱼了,吃不完多浪费。”
“好。”
薛沉雪应声,便把野鸡拿到河边,用一把小刀开始割喉放血拔毛,手脚还挺麻利的。
很难想象一个士族公子,怎会如此熟练庖厨之事呢?
她自是想到便会问,而薛沉雪只是淡淡回答着。
他从前厌烦世家之间相交繁琐,为了寻个清净经常私自跑去山野小住几天,饮食住居全得靠自己动手,久而久之这些事情也越发娴熟了。
原来他以往经常离家出走啊?
玲珑是这样理解的。听闻薛常本是没落士族出身,自从成了武林至尊后受了多方势力拥戴,便总想跻身世家大族。
伐剑山庄受他领携,确实也因此在贵族之中有了姓名。
但若非某些利益纠葛,那些所谓的皇亲贵胄到底是不曾将他们这些江湖势力放在眼里的。
也不过是一帮除了投胎啥也不行的家伙,只能拼命用所谓的身份阶级来抬高自己的地位。凭啥大家都是人,有什么谁比谁高贵的?
估计薛沉雪也是苦于与这些世家贵族交际。规矩繁多不说,还有层层叠叠的人情世故应接不暇,举手投足皆是利益,稍有不慎便会招人嫉恨。
但他从小被薛常寄予厚望,又不得不去被迫接受这样的安排。
玲珑确实可以理解他总是离家出走的心态……
薛沉雪把处理好的山鸡肉切成小块放在锅里蒸熟,还配了盐和香料。
直到热腾腾的肉一出锅撒上些山胡椒,霎时间香味扑鼻,咬一口肉质嫩滑且满口溢香。
玲珑震惊得瞳孔发颤,真好吃呀啊啊啊………
“你太厉害了吧!”
她激动地一拍薛沉雪的肩膀,夸得他咯咯直笑。
看她如此雀跃,兴奋地大口吃肉,仿佛已经放下芥蒂。
“别吃太急,喝点水吧。”
他把带来的竹筒给了她,玲珑打开抿了一口,冰凉入喉且口留清甜。
“是山顶的清泉。”他邀功一般笑着,还想听夸。
而玲珑却是笑容逐渐淡了下来,“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他这般殷勤,又是否对得起他的结局呢?最后不过只得一纸退婚书罢了……
玲珑不禁开始心疼起他的遭遇来。如今伐剑山庄没落,父亲和兄弟死的死叛的叛,连未婚妻也要弃他而去,他此番是在做最后的挽留吗?
如果是为了倚靠降云楼来稳固伐剑山庄的势力,那他这般迫切地想要求娶自己也是情理之中。
但玲珑是绝不会允许自己成为被利用的那一方,这也是她在面对薛沉雪的绝色姿容下能保持清醒的根本原因之一。
蜀地之上降云楼势力独具一方,楼主纪无念又只有她一个独女,很容易便会招人觊觎,谁人又能保证自己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呢?
她只想要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那个人,有一丝偏颇都不行。
薛沉雪原本好似开屏孔雀的面貌又焉了下来,“也不太费劲的,我轻功很好,上个山顶不过须臾而已……”
“……你是在炫耀吗?”
“在下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