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多阴雨,玲珑带着斗笠披着油布在雨中穿行,因为地湿路滑所以走得并不算快。
她一天下来都没有歇息过,趁着纪无念外出清缴山匪,她只想走得再远些,让她爹暂时找不着她。
本来清匪这种事是该由她几个师兄弟去的,偏偏这次四个人一个都没能回来,纪无念不得不亲自前往。
也不知道楚师兄是因何事耽搁了,等她先找到池连尽的下落,再商量着如何找其他几个师兄弟吧。
玲珑一直走到了夜晚,也没能到达离无妄峰最近的镇子,到底是雨水耽误功夫,今晚只能睡在荒郊野外了。
她找了一处山洞,这会儿已经只剩些绵绵细雨了,但若是淋到了还是容易受寒,应当谨慎些好。
精疲力尽的她只是就着平坦一些的石面拍了拍灰尘,便坐了下来披件衣裳打算就这样入睡。这个天儿压根不可能找得到干柴,晚上只好忍一忍了。
雨后的夜晚格外的寒冷,玲珑本就畏寒,渐渐的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可她睡着睡着,周遭却越来越暖。
等半夜醒来时,却是一团温暖的火光在眼前模糊跳跃,她迷糊了好一会儿才确定,身旁正有人在生火。
玲珑伸出手想揉揉眼睛,却发现身上还盖了一件长衣。
“再睡会儿吧,我替你守着。”
耳边传来温柔的男声,低沉又清澈的嗓音甚是养耳,而玲珑却整个清醒了过来。
薛沉雪只着中衣坐在她身边,一头乌发凌乱披散了下来,更显得面容俊秀。应当是刚刚弄湿过这会儿才烤干。
玲珑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还是半湿,难道一路过来都没带雨具?
也是,他可没机会收拾包袱。
“你怎么生的火?”玲珑比较好奇这一点。
“先前不是路过一片松林吗?我顺手取了些松油,淋在湿柴上烧,然后在洞口把其余湿柴烤至三分潮,便可捡进来生火了。”
他一边解释着,一边把自己的衣摆铺开在火上烤。玲珑望着他潮湿的后背,开口道:“你淋了雨,不赶紧烤干衣服很容易受凉的。”
“……”他听罢沉默了许久,不知道是想了些什么,竟连气息都开始紊乱了,半晌才道出一句,“无妨……”
看来他是还有诸多顾虑,玲珑却想也不想默然道:“这穷乡僻壤的可没地儿给你找大夫,待会儿你要是受了寒,我可要扔下你走了。”
像他这般得体的人似乎把某些东西看得尤为重要,和玲珑相反,所以她也没指望这人能听得进去。这会儿已经在考虑着待他撑不住时该怎么通知山上的人把他给弄回去。
谁知他垂首思虑了片刻,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开始伸手去解胸前的衣襟。
若是从前,他是绝不会允许自己在女子面前做这般失礼的事……可如今,若要让他病在这里,然后让玲珑独自去面对外面的艰险,又实在叫他难以放心。
见他磨蹭了半天,才解开中衣的系带,一脸窘迫与难堪地拼命想要回避自己,玲珑瞧他这般模样又觉得有趣,忍不住用直勾勾的眼神一直盯着他看。
“在下实在不敢冒犯了纪姑娘……”
看起来这家伙还在犹豫不决,玲珑决定再给他加一把火。
“有什么关系,看你脱衣服我又不吃亏。”
她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明明这种事对女眷来说就是失礼的,至少薛沉雪是这样认为的。
“……纪姑娘可否……转过身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缓缓垂下首去不再看她。
青丝拂面,半遮住他在火光映衬下隐隐若现的颊边红晕。
“我不!”
玲珑愈发忍不住地想要为难他,“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还是你想早些受寒?那我也好早些跑路。”
薛沉雪叹了口气,终是无言。待他缓缓将衣襟拨开,露出一截肩胛。
他的肩很宽,棱角又生得漂亮,皮肤极白,如脂玉般细细包裹着走势优美的肌骨,瞧着甚是养眼。
玲珑毫不客气地盯了他半宿,看他宽衣的动作顿了又顿,滞了又滞,愣是花了不少时间才褪下了上衣。
等其将整个上身露出,肉眼可见原先的鞭痕已经褪色了很多。男子的一身筋骨硬朗,却匀称又完美得勾勒出他漂亮的躯体,看得玲珑直咽口水。
他将褪下的上衣用双手撑开,在火上抖动着烤,只希望能干得快一点,现在的时间每过多一刻对他来说都是折磨。
玲珑从包袱中摸出了两个饼来,自己吃着一个,还有一个递给他,“你一整天还没吃东西呢吧?”
“谢谢,我……”他本来还不太想面对玲珑,但想到刚刚玲珑怼他的态度,到底还是听话的接住了饼,送进了嘴里。
“对了……”玲珑艰难地嚼着饼,干干的不太好吃,又有话想说却一下子差点噎住。
竹筒却在此时递到了她的眼前。
“喝点儿吧,是半山上接的泉水。”
玲珑忙接过竹筒揭开,狠狠喝了几大口。甘甜的清泉霎时间通开她堵住的喉口,顺气之后才用袖子擦了擦嘴边,“……你很有经验嘛,路边的资源都用上了。”
“是……过去家父严厉,曾将我扔进山里独自生存过三月。”
“啊,这么变态啊?那时候你多大?”
玲珑几乎是脱口而出,见薛沉雪小噎了一下,“……十岁。”
那更变态了……
不过玲珑没再说出口,只怕再说错些什么弄得气氛尴尬就不好了。
两人的沉默一直维持到他将衣物烤干。这黑夜茫茫,**烧得劈啪作响,而薛沉雪却如坐针毡。
“纪姑娘若是想吃点别的什么,我可以去替你找来。”
他于久久沉默中忽然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玲珑想也没想便婉拒了,“没事,我没那么娇生惯养。”
自己打心底里还是不想承他的好,欠他的人情。也不想与他有过多纠缠,只想安安心心退了这桩婚事,再去软磨硬泡纪无念。总会有师兄进门的那一天。
不过回头想想这么大以来父亲和师兄弟们都把她保护的很好,除了识字习武以外什么都不用她操心,甚至连练武都是能偷懒则偷懒。
如今自己一路又确实受了薛沉雪不少照顾,现在终于体会到什么叫书到用时方恨少,不仅武功不够用,连野外生存能力都如此拙劣,她实在是很不想承认这个现实问题。
待薛沉雪将半干衣物尽数裹上身去,自觉得体后,似乎才得已松出口气。
“纪姑娘……刚刚是不是有话要说?”
“哦对。”玲珑换了个坐姿,思索了一下该怎么把这话说出口,两只手一直在互相磨搓着,“那个,关于我们的婚约……”
她踌躇了许久,才终于狠了狠心,将目光移开。
“我希望能够退除这门婚事。”
说完这话后,两人一时间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薛沉雪整个人好像被定在原地一动未动。
“纪姑娘……是有什么顾虑吗?”
他缓缓说着,却没有转过头来看她,“……是仍然心存芥蒂?还是……”
“我已有了心上人。”
玲珑说得很果断,到这时他才忽然看向了自己。那眉目幽怨,眼眶已然红了一圈,连瞳孔都在轻轻颤动着,隐隐可见哀雾朦胧。
这一眼可把玲珑看得心都揪起来了,好像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地良心的事,本来就不怎么坚定的内心此刻更是地动山摇起来。
“我我我………你别这么看着我……”
玲珑急得抓耳挠腮,这叫她这一颗色心怎么受得了。
接着她忽然好似想通了什么,抬眼向他确认,“等等……你不会,对我有意吧?”
这一下可问倒了薛沉雪,他从未接触过如此直接的女子,一句话当即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只见他兀地瞳孔一震,撇开脸盯着那堆柴火答不出话来。却可见其搭在膝弯上揪着衣摆的手还在隐隐颤抖。
他虽未答话,但这反应让玲珑自觉是猜对了。
“抱歉啊……明明是我们有婚约在先,可我却对别人动了情,是我的错。”
“不……不是姑娘的错,是薛家对姑娘有愧在先。”
……
这夜漫漫,而薛沉雪却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