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回首战以后池连尽又连躺了几日,也因此又吃了好几日包子。
此时他正躺在青衣斋软榻上翻看袁破竹给他的名册。
朱食啰已经死了,他将这个立于最后一排的名字划掉,又添了个本不在册上的名字——裴阵江,这才欣欣然放下了笔。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要不是这家伙和朱食啰一样多少带些变态的癖好,还真不一定能让他抓住机会反杀。
正所谓蠢货死于多事。
所以他杀人一向相当果断。
对了,还有流漓紫……
他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面上也露出了丝丝冷笑。
尽管这个女子并不在名册上,池连尽却还是在心中将她罗列了进去。
到时等东堂战结束,和朱食啰一起的那三个跟班,可千万不能忘了。
“你有什么办法能弄到生死令吗?”李子衾刚从天字庭回来,池连尽问他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我?”李子衾指着自己,“那是生杀令以上的委托才有几率给,我平时可没机会接触……”
他托着晒好的被子放在自己床榻上开始叠起来,“怎么,你想刀谁?”
池连尽合上了名册,“上次请宴楼那三个家伙眼看东堂战事提前,便自行撤去了下给我的生死令……但我并不想放过他们。”
李子衾叠被的手滞在了半空,背上的冷汗都要下来了,这哥可真够记仇的……
前前后后加起来都杀了天地二字三十人有余了……难道真是被他看不顺眼就得死?
现在李子衾只感觉自己抱着的这条大腿似乎长了钉子,有点儿扎手……
正说着,梁青尢进门来冷哼一声:“上次才捡回一条命来,这才几天?又想着打打杀杀,我看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完了又得劳累老头子我是不是?!”
“不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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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养了这两天人已经精神了不少,换好药以后池连尽便准备同李子衾回天字庭去住。
朱食啰死后他便继承了天字四十二的顺位,天字庭那边的房间也由黄字侍役们给他打扫干净挪出来了。李子衾前后跑了两日才把行李都搬过去了,连来青衣斋的时间都少了许多。
路上他默默跟在池连尽身后不太说话,言行举止与往日大相径庭。记得以前还觉得他聒噪来着,怎么突然就变了性子了?倒和初遇那会儿有些像。
池连尽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却低着头不敢和自己对视。他走他便走,他停他也停,唯唯诺诺的样子像极了受过惊似的。
他确实感觉到这几日李子衾待他的态度略有不同了。
“你是不是在怕我?”
池连尽懒懒问了一声,尽量敛去眼底的锋芒,想把自己表现的不那么拒人于千里,“实在太明显了。”
其实他并不想让李子衾知道太多的,只可惜袁破竹是个大嘴巴子……
这段日子相处下来,他觉得这个青年也确是个纯善之人,和他处着还挺惬意的。那感觉就像是回到了降云楼,和师弟们待在凌云峰浮尘院里的日子。
李子衾噎了一下,不知所措地虚晃着视线,“那个,俗话说少说少错……我怕你,哪天也看我不顺眼……”
自从知道池连尽原本的身份以后,他已经完全无法用原先的心态对待他了。
这人一双凤眼虽然生得精致却也锐利非常,尤其想刀人时候的眼神简直可怕极了。
生怕哪里做得不好惹他不高兴顺手把自个儿也给宰了,毕竟他都杀了堂中天地二字三十来人了,捏死自己这个玄字吊车尾简直不要太简单……
“你放心。”池连尽打断他的话语,“我待你与那些人不同。”
他的语气缓和着,如涓涓细流,似能抚平人紧绷一身的防备。
“梁前辈待我有搭救之恩,我十分敬重他。而你,我也早已当你是我朋友了。”
他说到此处,忽而阖首轻笑起来,俊朗的面容在熹微晨光的映照下尽显风采。
而那双眼睛,于凛冽之时利如刀锋,可在温热时却也能如此细腻多情。
当真是个少见的美男子。
李子衾不禁心中感慨着,一身戒备仿佛被那温润的一笑尽数化去了。
朋友……回想起来他确实待自己有些些许的不一样,原来这就是朋友吗?
他竟会看得起像他这般尘埃里的人?身处于玄字的末端,他从前在血刃堂里都从未有过朋友,这里所有人都崇尚强者,将弱者视如草芥,他原本以为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有朋友……
或者也根本活不了一辈子,自己可能会死在今后的某个委托里,然后仓促地结束这一生,永远也不会有姓名。
“你真当我这个菜鸟是朋友?”
李子衾忍不住想再确认一遍,他太期待那个答案了。
池连尽偏过头望向山间的朝阳,笃定着:
“正是因为我足够强,所以我不会慕强。我当你是朋友,便是真心诚意。”
“师兄!”
玲珑转过身来唤他,她还是笑得那么灿烂,好似能照亮他心底的每一处阴霾,粉扑扑的脸颊也依旧光彩照人。
池连尽看着她的笑也不禁勾起了唇角,自己总会被她的情绪感染,仿佛连身体里涌动的血液都开始鲜活……
“你终于回来了,以后我们三个可以一起生活了!”
她欣喜着拉着一旁之人的手臂,像是要将什么人介绍给他。
……三个?
池连尽笑容凝固在脸上,玲珑看出他的疑惑,还耐着性子向他解释道,“对呀,还有我的未婚夫呢。”
那男装袖的本人被她拉了过来,池连尽看不清此人的面貌,只觉得那人的脸似乎闪着白光。
无比耀眼,正不断刺痛着他的眼睛……
池连尽哐嘡一声从床榻上坐起,那一身痛楚瞬间从周身猛炸开来,当即就给他疼清醒了,不由得呼吸连都急促了起来。
李子衾被他这动静吓醒了,慌忙抄起桌上的火折子点亮了油灯,透过灯光隐约看见池连尽坐在那里弓着身子,捂着伤处喘气。
“你怎么了小哥,做噩梦了?”
李子衾举着油灯坐了过去,查看他的情况。见他歇了半天气才缓过劲来,好像确实是做噩梦了,现实里他并没有见到玲珑,也没有什么她的未婚夫。
“……是,是噩梦……谢谢,我想喝点水。”
他冲着李子衾点了点头,直到对方端来了水,狠狠喝了两大碗,才算稳住了情绪。
李子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收了碗后吹灭了油灯,又回到自己的被子里,就着夜色微光继续偷偷观察着他。
可见池连尽还仍然保持着坐姿,一脸愁容的透过窗台,遥望着天边月色。
那狡黠的月光倾洒下来,莹莹霜色铺在了他半张脸上,照得他轮廓极为深邃。
他将这轮圆月看得出神,那目光如水,似烦似忧又似哀似怨。
李子衾第一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和平时的他甚不搭边儿。
他在想什么?
是在想刚才的梦吗?
他到底梦到了什么……
心中想着这些念头,李子衾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