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去的几天内,她开始用看修炼法则缓解内心的不安,既然都天下大不韪了,以后被人人喊打是必然,有实力才能应对以后每一个突发情况。
她停留在石壁面前很久,那幅鲜血的画像,火麒麟时不时冒出来,“你好奇的去问问他啊?”
“他知道?”陆九柠没理解什么意思,火麒麟道:“他那吃了那妖怪将军,自然继承了他的记忆。”
“还能这样?”
他轻轻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一段记忆传入她的脑子。
那是属于那个妖怪将军的记忆,展开了。
在遥远的燕国,未见黄沙漫天的荒芜景象,木槿花盛于街头巷尾,红色的花瓣摇曳在枝头,花香淡雅芬芳,卷入风中裹挟的湿润气息中。
今日宫宴,夏将军带着儿子入宫,路过花园时,画师正给小公主绘制着画像。女孩年岁尚小,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仪态端庄,已然有了美人的雏形之像。
燕王子嗣少,她正是燕国唯一的公主,按理说会被宠的无法无天,其实不然,穗颜从小习书练字,恪守礼法,做什么事都井然有序。
无趣的紧,活泼惯了的夏澜每次看到她端端正正的模样,都觉得她好生没有意思。她甚至能得体的那坐一上午,宛如雕塑,周围喧闹进不了她的眼,连同他悄悄砸向她的纸条,都不收。
宫宴开启了,一来就出了事,那穗其不小心给她推下了水,听说她被带回去后就一直高烧不退,他暗地里找到穗其揍了他一顿。
“怎么,夏澜,为你未婚妻报仇啊?”他们姐弟一向不合,这时候总是要调笑一句夏澜。
只因为王后曾和夏澜的娘是多年挚友,曾有对他俩婚约的戏说,他又是一拳头砸了下去。却道:“才不是未婚妻,只是他们说说而已,她那样没意思的人,我才不喜欢!”
说巧不巧,还真被穗颜碰到了,她只是路过那,轻轻的瞥了他一眼,就一眼。
夏澜就慌的什么一样,很想解释,不是的,又想问她的病好了没?
最后他无聊的躺在兰花丛中,口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这是城外的一条河,名为兰河,他马上就要随父亲出兵了,宫宴上悄悄给她扔纸条,是想示意能在此见面。
这也是他们幼时经常见面的地方,以前王后和娘在河边钓鱼,他们就在那河边折纸船,那时候的穗颜尚且活泼,可是后来,随着王后的去世,她就不怎么笑了。
既然她都没看那纸条,自己又为何在这等,只是怕日后不多见,他未能有些话同她说。
又缝船头有人在那唱歌,“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
这首歌是湘夫人赴约和湘君见面,却迟迟等不到人……
“不来,也就算了。”他依旧在那等,等到了黄昏睡了过去,突然觉蕙条摇动,他一睁眼,就是她提着灯站在那。
她没有叫醒他,也不知道来了多久,露水打湿了她的鞋袜,她就静静的在那陪着他。
“宫门已关,你如何回去?”在他印象里,她从来不会做这么大胆的事。
“明日再回去。”
他惊讶,又问,“我给你写的……那些你都看了吗?”
她看着他:“嗯?”
他忽然又觉得自己很笨,她若没有看,又怎么会来呢?
周围萤火虫在飞跃,遥望天上点点星光。两人在河边的草丛就这么靠了一会,她昏昏欲睡靠在他肩头。
确认她睡着了,他悄悄掏出自己下午编的兰花戒指,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套在她手腕上。
“算了,下次给你换个好的。”
过一会,他叫醒了她,“我送你回去吧。”
行至宫门,他施展轻功带她上了墙,她露出好奇的表情,就在他欲转身离去之时,她突然急得上前,而他恰在此时转过身来,她一口气猛然停住,出声道:“夏澜,此去关边艰险,好好照顾自己。”
“嗯。”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此去一别数年,他在父亲麾下历经磨练,就连敌方都知晓,对方阵营中有个身披红袍、身玄甲的小将。在立下几次战功之后,也算是渐渐声名远扬……
此次军队班师回朝,他简直是心急如焚地想要去见她。
他的个头拔高了许多,身姿笔挺如松,头发高高束起,一张俊逸的面庞,他斜倚在柱子旁,拦住了她的去路。
少年将军的昂扬意气简直锐不可当,毕竟老熟人,抬眸略带几分轻佻之意,道:“公主,可还记着我?”
女子身着华丽宫服,精美头饰下垂挂串串珠帘,这么久不见,面容越发娇美动人。
当看有人挡住去路时,她先是微微一愣,听此言,认出了他,“夏澜?”
她在打量他,惊讶于这些年风沙之地给他带来的变化,“你不是说过几日才归来吗?”
“嗯。”他快马加鞭提前归来,只为能早点见到她。
“上月公主行及笄之礼,我尚未来得及……”
“我收到了。”在她及笄当日,他竟派人送来了一条兰花手链。据说,这手链是他的战利品。
“那公主可喜欢?”
她半晌未语,却特意将手缩回,掩住了衣袖。
她的动作,他自然看到了。
宴会上,他听着众人夸他,说他年轻才干,前途定然大好。
甚至有大臣有意介绍自己的女儿,他一一婉拒,王上对他亦是不吝赞颂,询问他想要何种奖励,他对着某处发神,到底什么样的功勋,才能娶她?
现在是远远不够的。
他趁着旁人皆未留意,将手中纸条抛到她那,对这东西的来历,穗颜没有其他任何怀疑,下意识看向了他那边,表情似乎在说,多少年了,还是这种方式?
这一次她没有当着他的面弃纸条不顾,而是将其无奈的捏在了手心。
夏澜想,这一次,穗颜真的好给他面子。
再一次于兰河边相逢,河水依然清冽如昔,兰之猗猗,东风时拂过她的衣袖,扬扬其香,时光悠悠,已过多年,却还是老样子,“这些年,公主可收到我寄回的书信了?”
她回应道:“你写了很多……”她稍作思索,寻到一个词语,“情诗?”
“啊?”他不过是向她讲述了这些年的遭遇,和……略带的想念吗?
可是他也想知道,他道:“这些年,公主过得如何?”
王上已经年迈,且宫中只有一位王子和公主。穗其之母不过是身份低微的宫女,故而众人皆知,燕国的穗颜公主端庄识大体,实乃王储的不二之选。
然而,女子为王储终究困难重重,正因如此,王上始终未确立王储之位。
可他坚信她行,他在保家卫国的时候,都在想,他或许在守着未来属于她的江山。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竟也敞开了心扉,在夜幕与他娓娓而谈,这些心事。
穗颜应当是没有和别人说过这么多话的,在夏澜走后,她再也没有……
一下子似乎回到了王后没有死之前,她也曾和夏澜在兰河捉萤火虫,遥望天际,坐看牵牛织女星。
夏澜才惊觉,或许他离开数年,她平日里竟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时光静静地,他凝听着,也思索着,想着如何用留在王城的时间,去讨她开心。
去咨询了几个儿时好友,他们各种乱出主意,“公主什么好吃好玩的没见过啊?”
后来,他偶遇了一位编发做手链的阿婆,那阿婆大为惊讶,“我还从未见过有男子要取发送予女子的呢!”
“这有什么禁忌吗?
“一缕青丝一缕魂,此乃代表相思之意啊。”他拿着小刀就要割发,然而阿婆又道,“若承受了你的情意,可这女子若是丢弃了,那是要遭受报应的。”
他听闻此言,立马便打消了念头,无论她是否接受自己,他都不要她受一点伤害。
转了一圈,只觉周围人的主意都不靠谱,他只能悄悄地潜入宫墙,拿出自己最为得意的凤翅镗,不忍看她在这冰冷的宫闱中,一丝不苟。
“公主,臣为您舞上一段吧。”
她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却还是看完了整个过程。
显然这斗气波动,不容小觑,他一不小心给拆家了。
他心中暗叫,真是遭了,自己没轻没重的,“对……对不起。”
她却细细打量起那兵器,乃是鎏金所造,两侧仿若风翼。“原来这便是你于战场之上所用的兵器。”
他曾在寄给她的书信里提及,这柄凤翅镏金镋伴随他许久。诛敌无数,亦见证了他的晋升迁职。
她想去触碰,他忙阻拦道:“此器太过锐利,公主不可……”
她缩回手,却亮出兰花手链,“我一直有戴着。”
“还有你的每一封书信,我都看过了。”她终究因他那段舞镗展颜而笑。
听闻古有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一笑,那一刻,他心领神会。
“臣期望公主多笑笑。”
相处的时间总是短暂的,他又要启程了,她一路相送,道:“这次,多久会回来?”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那一丝难舍的情愫,欺压上去,“倘若我能尽早归来,公主殿下可否恩赐我一个恩典?”
“昔日母亲和王后曾笑言我与殿下可结良缘,此事我一直铭记至今,所以我想破那十三门,向王上,求取殿下。”
那段记忆,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了,穗颜着实未曾料到他竟牢记至今。
他接着说道,“殿下也可以等我成为一位大将军后,再考虑我。无论怎么样,我都想努力守好未来王的江山,努力让自己配得上殿下。”
他这番言语,无疑是表明希望成为她成为王储时最大的倚仗。
穗颜应道,“好。”
她对着他离行的背影,声量突然抬高,“我答应你,无论怎么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他在战场之上一路高歌猛进,一把翅凤鎏金镋舞的出神入化,叫敌人胆颤十分。就在兵临敌国十三门之前,却突然接到王上的诏令,停止攻城。
他不解,这明明是最好的机会……原来是友国周边居然突然诞生一群打不死,灭不掉的沙妖士兵,情况之紧急,急需前去援助。
无奈之下,他只得放下眼看就要攻破的十三门,转身匆匆离去。
友国周围靠近沙地,正是王后的故国,谁能料到竟会突然诞生这等邪物。
待他率部赶到之时,那友国已然全部沦陷,漫天黄沙之中,他只望见怪异的妖邪成群结队。
敌我不分的砍人。
那一日,他们遭遇了惨重的损失,父亲无奈下令撤兵,自己也身负重伤。
友国被灭,沙妖战役惊动王上,竟使得王上于朝堂之上旧疾突发,当场病倒。
沙妖兵如洪水猛兽,开始肆意侵占各方土地,所到之处,皆化作漫天黄沙,这一惨状引发四方讨论,惊骇不已。唯独那吴国镇定自若,只因他国有天赐灵宝——“风冥扇”。
这风冥扇对付敌人不行,但是却刚好可以克制沙妖。
在生死存亡面前,过往的仇怨已不值一提,世人纷纷向吴国献殷勤,欲借风冥扇一用,抵御沙妖。
刹那间,风云突变。燕国与吴国向来水火不容,战事不断,本是燕国手下败将,只要能攻破吴国至关重要的十三门,便可兵临王城。
夏澜向王上请命,“吴国乃臣等手下败将,臣等大可强攻夺取扇,无需像他国一样谄媚讨好。”
“恳请王上增援臣等兵马,臣必能夺得宝扇,剿灭沙妖。”
然而,久久未传来王上的应允。他深知自已不能再等了,友国的支持本是公主赖以依靠的力量,可如今友国已被沙妖兵消灭殆尽,朝中政局必然动荡不安。
穗颜该如何独善其身?
此刻,两个选择摆在他的面前。其一,率领剩下的兵马攻打吴国,夺取宝扇,方能阻止沙妖的猛进。
其二,即刻班师回朝,帮助公主树立威信。然而,身为败军之将,又该如何回去面对她那失望的眼神。
他望向父亲,父亲也只能等,他说,“父亲你信我,我可以打,哪怕只给我一兵一卒,我也可以去吴国拿到宝扇!”
“现在没有军令,你就是抗旨!”父亲严厉斥责。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可副将们都劝阻了他,“那沙妖让我们损失惨重,不可意气用事。”
他又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那种面对沙妖时的深深的无力感。
好像有天命在阻拦。
他最后又望了一眼地图上的十三门,狠狠的叹了口气,在距离成为一个大将军,功勋加身,只此一步。
在他们回程的途中,不出意外遭受了已然恢复元气的吴国士兵和他国联合攻击,那是因为宝扇讨好吴国的人。
而父亲的亲信,居然将利剑狠狠扎进了父亲的胸口。以他为首的士兵瞬间陷入混乱,有些反而与吴国的人一同向自己人疯狂厮杀。他瞪大双眼,满脸不可置信,怒吼道:“为什么!”
那吴国将领趾高气昂,轻蔑地说道:“当然是因为你们的王上,早就向我国求好,欲借风冥扇,共同抵御沙妖兵。”
“不可能!”王上再年迈,也不可能这么昏庸?
“你还不知道吧,你们的燕国早就变天了。”
“夏澜!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以为你和你父亲能攻到我们十三门吗?这辈子都休想,杀了他!”
他一边艰难地拖着父亲的尸体,一边在汹涌的人群中奋力杀出一条血路。他已经完全分不清自己所杀的究竟是哪国的士兵,怎么也不敢相信竟然会被如此背刺。
“你们,凭什么求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孤身一人逃出来的,他就地埋葬了父亲,在大雨之中累得倒地不起。
再次醒来,居然也是父亲另一个亲信救了他,是军中掌勺的厨子在照顾他,“少主,你醒了。”
实在是可笑至极,曾和那位亲信持枪相对,如今却又救了他,他竭力挣扎着想要起身。
“少主,你受的伤太重了,”
那厨子向他道出了全部真相,原来,王上久无消息,是因其早已病故,如今已由其子穗其登基即位。
竟是穗其封锁了消息,不肯为他们增兵,更是直接下达命令,欲将他们父子置于死地。
他踉跄半步,喃喃自语:“那公主呢?没了友国的支持,也没了我和父亲,穗其已然即位,穗颜一介女子,于这朝政之中,如何能够生存?”
“我要回去!”他全然不顾厨子的阻拦,也不顾自己依旧重伤在身,“救命之恩,谢谢了,我留在您这,只会让您受累……”
他决然离去,来时是军队簇拥,骑着高头战马自信满满,如今那自信已被摧毁得荡然无存。只剩伤痕累累的身躯,戴上面具回到了王城。
王城之中,到处张灯结彩,众人议论纷纷。说着明明已达成和平协议,昔日那威名赫赫的夏将军一家,却偏偏违抗军令,执意去与吴国交战,以致全军覆灭。
有路人满脸愤恨之色,怒声吼道:“我曾经那般信任他,还让自己的儿子也随他们去从军,怎会是这般下场?”
“已经被沙妖重创,居然还匹夫之勇,莫不是故意去送死的?”
也有人说道:“你们有所不知啊,其实夏将军一家早就与吴国暗中勾结。之前所谓的大败吴国,实则是他们与吴国串通好演的一场戏。后来咱们新王上与吴国达成协议,吴国这才供出夏将军一家的无耻行径,称既然已为谋友,共同抵抗沙妖军队,那自然也要拿出诚意,让王上莫要留着这样通敌卖国的祸根。”
原来竟是这般情形,“那为何王上没有昭告天下呢?”
“自然是王上心慈,想给夏将军一家留存一份体面。”
这一听有理有据,自古阴谋论传的飞快,可这传言一出,连小孩子都满脸唾弃:“真恶心啊,卖国贼!”
“以前兵败吴国都是联手做的假账啊!”
“我还真以为那小将军英勇无敌呢,没想到竟是畜生不如。”
他心里一片苍凉,凄凉试问:“父亲,这就是我十三岁同你征战沙场,我们想要守护的人民吗?”
忽有一香车花轿擦肩而过,他的瞳孔停滞住了,他听到人群中说。“这是穗颜公主和亲的车队。”
那花轿被风掀起一角,她也看到了他,她穿着嫁衣,衣着华贵,依旧是美丽的脸庞。怔愣的看到人群角落里戴着面具,伤痕累累的他。
花轿擦肩而过时,再也撑不住了,没有破的十三门,父亲被背叛而死,拼死守护的国家却说他们是叛徒,还有他保护不了的她。
耳边有人说,“是穗颜公主自愿去和亲的,为了借取风冥扇。”
两国交恶那么久,怎么会轻易拿出这个东西,一切是有代价的,原来是她幼时的画像,早就传到了吴国君主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