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卦家长老骂了一通后便甩袖离去,留下三个灵术士查看情况。
很快,阿轻等人就被带去了另一间屋子,屋子狭小拥挤,关上门后,三面都是墙,低矮的屋顶中央嵌了颗夜明珠,勉强能够照明。
方才的场面太过恐怖血腥,都是些年幼的孩子,从没见过这种惨象,抱团缩在角落时仍在不停哭泣发抖。
阿轻皱着眉推了推门,听到小春在后面颤颤地问:“那......他们呢?”
那些被炸到缺胳膊断腿的孩子并没有跟他们一起出来,是被带去医治了,还是......
惊惧让呆在这里的每分每秒都更加度日如年,没人再开口,漫长的时间过后,又是那三个灵术士领他们原路返回。
炸毁的石墙和地面已经修复,却没看到受伤的同伴,不由让人心里一沉。
其中一个灵术士指着堆放在门边的陈旧衣物,没有感情地说:“洗干净脸上的血,然后把衣服换好。”
冷厉的眼风扫过,吓得这群畏缩不前的孩子们慌忙扯起衣物冲到水池边。
阿轻掬起一捧水,余光看到三个灵术士离开后,石墙又恢复原貌,昏暗的地下走廊被漆黑崎岖的墙面取代,所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随手洗了把脸,匆忙套好衣服,趁旁人不注意缓慢挪到墙边。
然而,当她探出手指贴近墙面时,指间传来的触感却是诡异的软,带着点微热的温度。
这让她觉察到什么,倏地缩回了手,可对方一下箍住了她的手腕!
“墙”是假的,后面有人。
阿轻暗骂一句阴险,却也反应极快地装出一副被吓坏的样子,用力挣扎着抽出手。
然后便看见那个灵术士一步一步从墙里走出来,嘴角噙着抹意味深重的笑:
“噢,我记得你。”
“就是你让他们快跑的?”
灵术士半弯着腰,面孔阴柔,几根冰冷的手指在充满探究的注视间不紧不慢压进掌中那截纤细的腕骨,片刻后,他略有遗憾道:“啧,一点灵力都没有,看来不过是歪打正着。”
阿轻惊恐地睁大了眼,那人却已索然无味地松开了手。
她退后两步,揉了揉自己被这疯子掐红的手腕,听到他又阴恻恻地添了句:“你可要小心些,在这个地方,开了灵,才更可怕。”
阿轻茫然无措地转过视线,十七八岁的少年身上穿了件色调沉闷的经卦家法袍,脸上则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另两个稍远点的灵术士适时出声提醒:“大少爷,该带他们上去了。”
少年微微偏头,轻嗤一声,提步路过二人时不屑道:“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教我做事了?”
二人没再说话,直到少年身影消失于走廊尽头才厉声警告:“别想着偷偷搞什么小动作!排成一列,一个接一个跟在我身后!”
阿轻默不作声地混在队伍中,反思自己方才确实有些心急大意,伪装拙劣,不够谨慎。
走廊狭窄到只有一人宽,光线昏暗,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平着经过一段后就一路往上,像是从地底爬到了地面。
不多时,走在最前的灵术士抬臂一推,大片刺眼的阳光从打开的金属暗门中倾泻下来,与之一同涌入的还有咸腥湿润的海风。
阿轻抬手遮了遮脸,耳边满是海潮迭起的声响,视线在短暂的模糊后又变得清晰。
前方不远处,上翘的舷弧将蔚蓝的天幕分割成两块,与同样一望无际的海面相连。
终于站上甲板的阿轻却没来由地感到阵阵眩晕,她攥着衣袍,尽可能放缓呼吸,心脏却仍然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所有的孩子都在新奇地左顾右盼,她慢慢转身,如随波逐流的蚍蜉,于投落而下的巨大阴影中仰望拔地参天的庞然大物。
*
传说铸炼家先祖曾造出七艘举世罕见的大船,足以满载一城之民,航于海上如浮城。
这七艘大船也曾带着无数灵术士与凡人逃离毁天灭地的灾难,建立起新的家园。
数百年过去,大船几经创伤损毁,最终由经卦家出面修复改造成圣舟,作为培养天之骄子、研究高阶灵术的地方。
阿轻仰头看向前方层层叠叠、直冲云霄的无数楼宇,对自己竟然就这么来到圣舟感到不可思议。是圣舟吧?她眨了眨眼睛,确信这世上不会再有比圣舟更大的船了。
“看够了?”
尖利的男声忽然划过耳膜,令甲板上渐起的喧嚣戛然而止。
众人下意识聚到一起,怯怯地缩着脖子,阿轻也低下了脸。
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铅灰衣袍上同样绣了阴阳符号,只是不如经卦家大少爷的法袍来得精致,显然不是什么核心人物。
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道:“都看到这是什么地方了?”
“这是艘船,边上除了海还是海。我呢,是这一片的管事,姓金,金子的金。”金管事扫眼这群跟鹌鹑似的孩子,思绪打了个岔,“怎么,没吃饱饭呐?一个个都面黄肌瘦的?”
每日不过才两碗清粥,哪能吃饱,但没人敢吭声。女孩们脸上还被小春涂了遮掩肤色的草药,看上去便更加蜡黄、气血全无。
金管事嫌弃地啧了两声,继续道:“既到了这里,便好好做工!少说话、多做事,这未来三十年的工钱可都已经交给你们爹娘了——”
“那、那三十年后,我们还能回家吗?”
平日不爱言语的某个少年眼中忽然重燃希望,他原以为自己被卖了,没想到只是来到偏远的海上做工,而且竟还有回去的机会吗?
“那是自然。”金管事随口敷衍道,“不仅如此,每半年还会另结算一次工钱,当然,你们要是活干得好,还能升得更高,赚得更多。”
金管事人如其名,开口闭口都是钱,众人多是贫寒出身,毫不犹豫就吃下了这口大饼。
阿轻不知道其中究竟有什么阴谋,而身旁的小春已经因为金管事的话变得斗志满满,像是忘了自己不久前还骂这里的人心都是黑的。
“可我不是来这里做工的......”
第一日就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弱弱开口,在金管事莫名的注视中硬着头皮说下去——
“管、管事大人,能不能送我回去?我真的不是来做工的!一定是搞错了,我、我爹娘还在家里等我......”
话说到后面已带了哭腔,金管事不耐烦地掀了掀眼,装模作样道:“哎呀,怎么会这样呢?是不是你爹娘没告诉你呐?”
说罢,他指了指海面,耸肩道:“你看这茫茫大海,哪是哪都不知道,我怎么送你回去?”
“要么你自己想办法游回去,要么你就干脆留在这做工。”金管事冷下了脸,没再理会小姑娘的抽泣,他对今天的会面还是比较满意的,分配完每个人的活后就慢悠悠地踱步离开了。
恐怕这金管事和人贩子都是一丘之貉。
阿轻拿着扫把,没再去深想,她现在更想知道的是阿姐在哪,阿姐还在圣舟吗?
*
金管事几乎日日都盯着众人做工。
除了打扫甲板船舱,阿轻还要分拣药材、矿石,然后栽种草药,打磨矿石。
比较奇怪的是他们每天早晚都要绕着甲板跑一个时辰,说是为了强身健体,跑得越好,便越可能受到提拔。
阿轻不敢大意,尽量表现得和旁人一样。
金管事在二楼盯着他们时,脸上常常露出不甚满意的表情,偶尔也会有另一个姓柳的管事出现,两人总凑在一起指指点点。
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在这些天里,阿轻借着打扫的机会把能走到的地方都探查了一遍。
甲板一二层基本都是堆放材料的仓库,再往上就不是她能去的了,两边有结界阻隔。
金管事和几个灵术士都是从上面下来的。
所以,阿姐会在上面吗?
可灵脉断裂的她又能做什么,冲到经卦家长老的面前送死显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要忍、要有耐心,阿轻这么劝告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分拣的矿石里有不少品质上佳的灵矿,就算被她在打磨的过程中吸收掉部分,也完全不会引人察觉。
她因此得以更快地修复灵脉。
而万物生对灵气的掠夺又让她无比顺利地躲过了每次的测灵。
金管事很关注他们有没有开灵,急切中又带着防备,这给阿轻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她不由想起那天经卦家大少爷阴阳怪气的威胁,所以在灵脉彻底修复后,她就没再继续冒险吸收灵气。
但即便不用灵力,也还是有和阿姐联系上的办法。偏僻角落里,肉眼难见的灵线从指间飞出,在甲板上悄无声息地锁住了一只停留的海鸥,片刻后,海鸥便扑着翅膀飞上了天。
那是阿姐从前教她御灵时常常一起玩的游戏,长短不一的三声鸣叫成了阿轻呼唤阿姐的信号。
只是灵盘许久没用,变得有些古怪,有种令人不适的滞涩感横亘在心头。
阿轻微微出神,身后却猝不及防响起一声叫嚷:“喂!活没干完还有心思在这看鸟?!”
金管事的催促让她匆匆离开,直到夜深人静才躲在被子里重新放出灵盘。
红线圈缠的灵盘只有手掌大小,上面却清晰滚落着五个光点,像半透明的珠子相互碰撞在一起,又轻得没有重量。
这是什么?阿轻疑惑地注视着,她似乎在其中一颗光点中感受到了几分熟悉的气息,等她摒开干扰真正确认后,心头却忽然一凛——
因为......这是惠姨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