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受够了这个该死的社会了,狗屎的公司,狗屎的加班,狗屎的改方案。
那些家伙又把事情交给我一个人做了,还笑着说什么:这是给你锻炼的机会!
去他的,谁想做谁做,干脆直接把一切搞砸好了。
我这样想,面色却带着谄媚的微笑,拉开了咖啡厅的大门。
今天公司接到了一笔单子,然后交给了我来负责。
我四十多岁了,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纪。曾经有一个完满的家庭,如今妻子已经病逝多年,但还好,我有一个可爱的孩子,她是我活着的唯一动力。
在横滨生活下去需要钱,我不能失去自己的工作,所以无论干的活有多狗屎,我心里骂成什么样子,面上都会坚持下去。
对方选择的谈话地点非常高档,我几个月的工资可能都买不起那里的一杯咖啡,意识到这一点,我非常心酸。
我和孩子在街上漫游时,经常会带着她在这里停留一会儿,她喜欢看店里橱窗上漂亮的糕点,但从来不开口要。
她是个懂事的让我心酸的孩子,我的天使,是我不好,没有能力治妻子的病,没有能力让她过好的生活。
今天的天气很好,然而我有点焦心,那是一种预感,感觉有什么事情隐隐要改变,不知好坏。
进入店内,一股高级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非常好闻,是我不敢奢求的幸福味道。
这样大的客户交给我,那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我才不信他们良心发现了。
我把视线扫向靠窗第三排的座位,我的客户提供的位置,让我意外的是那个人已经提前到达,坐在了那里。
然后在见到那个人的瞬间,我就理解了。
因为看见那个人的第一眼,一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组织瞬间就从脑海里浮现,
「港口黑手党」
几乎是瞬间我的腿就软了下去,跪在了地上。
店内的其他人投来奇怪的目光,要是往常我被这么多人看着,会羞愧恐惧的想要立刻消失,但现在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但是不行,女儿,女儿年纪还太小。
我挣扎着想要起来,祈祷那位大人看见我的窝囊举动会感到好笑和愚蠢,然后对我不感兴趣。
然而一双手拉住我的胳膊,把我从地上拽起来。
那个人眨眨眼,把我拉到了卡座上,拉起我的人,是我的客户。
那个人,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女性,穿着黑色的制服,我敢说她的年纪也就是和学生差不多大,但我不敢怠慢,年龄在黑色党里不过是一个数字罢了。
我缩在卡座上,努力把脊背挺直,表现出可靠的样子。
我实在不善言辞,实话说我根本就不适合和客户对话,那些家伙只是把一切自己不想应付的人堆给我,然后看着我搞砸罢了。
但是不行,今天我得好好说出话来,不然我会死,不仅我会死,我能女儿搞不好也——
这样的事情不能发生。
刚打算开口,那个人说话了。
「抱歉,今天实在有点忙,没有换下来工作服的时间就来见你了。」
我愣住了,看着对方黑色的眼睛。
然后恍然反应过来,猛得站起来对她鞠躬道歉。
「不、不是的!实在抱歉,给您添了麻烦!刚刚、刚刚是我没、没站稳!」
结果我站起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后面,猛的和过来我们卡座的服务员撞上,托盘里的茶水和精致的糕点开始倾斜、洒落,马上就会跌倒地上,玻璃破碎,水和糕点混合飞溅。
这样的事情没有发生,有人干脆利落的稳住了服务员的身形,抽走她手中的托盘,接住了在半空中坠落的茶壶和糕点。
那个人,我知道她叫什么,榆小姐有些无奈的看着我,将托盘还给受惊的服务员。
我又羞愧又害怕,这一刻是真的想死了,不知道直接自裁能不能让她息怒。
「……直接谈事情好了,我一会儿还有工作,」
榆小姐很无奈的说。
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我们不会无缘无故对普通人出手。」
「明、明白的。」
我连忙挤出一个笑容,她的表情更无奈了,大概是我笑的很丑。
————————
听完她的诉求后,我把大概的几个模板和样品的照片从文件里抽出来,递给她。
「……你还蛮厉害的,都是我很满意的。」
榆小姐的脸上带了点惊讶,我为她这句夸赞而感到有了些许的安心和自豪。
我擅长的事情,是为客户寻找他们心仪的材质的家具,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全屋定制。
不过榆小姐有她自己的设计想法,我在听完后构思出了那样一间房间:让人安心、平静的房间。
她很亲和,谈话间我已经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说来奇怪,我们明明差了那么多年纪,却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
「西园寺先生有孩子吗?」她这样问。
我有点惊讶的回答,
「是的,有一个女儿。」
榆小姐微笑了一下,然后让服务员打包了一些贵的吓死人的糕点。
「带回去吧。」
我惶恐的回应,「那怎么可以呢?这太贵重了——」
「这些还比不上我一个月的工资。」
我沉默了,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恶的有钱人。
榆小姐看着我的神情,笑了。
「西园寺先生其实很喜欢价格高昂的物品吧?」
我愣住了。
「对于高级的家具有着深厚的了解,那不仅仅是你的职业能力,还带着你的个人兴趣。刚刚也是,虽然表面上一直在和我专注谈话,眼神却看了好几次最贵的商品。」
我的脸色瞬间涨红了,有种被对方的眼睛看穿了一切的感觉。
「为什么感到羞愧?喜欢好的事物又有什么不对?」
她优雅的喝了口茶水,嗓音非常沉静。
「你现在的工资很少吧?在公司里的地位也很尴尬对吗?」
我愣愣的看着她,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确实如此,但是,对方说这个是为了什么?
「我选择这家公司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们和几个进口家具运输公司私下勾结,在干走私生意。」
我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却像被死死钉住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榆小姐好笑的看着我,「你不是清楚吗?」
是的,我清楚。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知道对方是港口黑手党的人的瞬间,我就直接跪了下去。
我知道我的公司,那些人想干什么,但我需要钱,我的女儿也得了和她母亲一样的基因病,普通的工作赚的钱根本无法填补医疗所要的费用。
妻子身上发生的事情,我绝不想重蹈覆辙。
于是我加入了他们,赚到了勉强支付起医疗费用的钱。
「这段时间港口黑手党很忙,但不代表对于他们走私我们货品的事情就默许了。」
榆小姐淡然的说,将打包盒放在我面前。
我注意到,她一直用的是“他们”,而不是“你们”。
我被摘出去了,那么代价呢?
我看着她,感觉自己完全是在和恶魔对话,我开始怀疑今天她是不是早就计算好了一切,包括来谈话的人是我这件事。
「这家公司,马上就要被清算,这就是我一会儿要做的‘工作’。」
「但我给你一个机会,离开那里,毕竟这件事情本来就和你无关不是吗?你只是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是因为恐惧而没有参与的人罢了。」
豆大的汗从我的额头滑落,我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我、我该怎么做?」
她心情很好的翻看着那些文件。
「看了很多公司,只有你提供的东西让我比较满意,这间房子要在很短的时间内装修好并到达我的预期,我要送给一个人。」
「我需要你来负责替我完善这间公寓,酬劳的话——」
她做了个口型,我倒吸一口冷气。
完全无法拒绝的数字,远远超过了这间房子的价值。
有这个钱,我甚至可以在救治女儿的病的同时,带着女儿去其他城市移居过上不错的生活。
有这样的好事吗?被放过性命,还能赚到这样的资金,代价仅仅是为对方装修房间?
我踌躇了一下,「您确定吗?」
她很随意的点点头。
我没有再犹豫,直接答应下来,非常怕她反悔。
离开前,我还是没忍住好奇,问她
「这间房子很重要吗?」
榆小姐愣了一下,露出了一个符合她年龄的顽劣笑容,说出了我完全不理解的话。
「不,完全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