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一个下午,赫尔曼正与各部代表商讨要事。远远地,众人听见犬吠声通过空气传来。
按理说,市区的动静传不到这儿。那么教会里有谁养了猛犬呢?教会内部会议期间,又会有谁竟放任它来打扰?
不知情的众人虽疑惑,但并未就此打断赫尔曼的发言。
犬吠声短暂停了几秒,而后继续,甚至有越来越重的趋势,仿佛是那只狗在迅速向这儿靠近。
众人不禁悄悄看向窗外。赫尔曼突然停止的发言,倒让座下各位赶紧收回了注意力。
但他们发现,主教也在看着窗外。
下一秒,主教迈步向门外走去。离开前,还不忘留下简短命令:“各位自便。”
赫尔曼拐过一处回廊,犬吠声便更加清晰向他袭来——库库正从走廊另一端飞奔而来。机械狗在他面前紧急停下,转身朝着某个方向又吠了几声。
他顺势望去——那是加利诺的居处。
库库扯了扯他的裤脚,向前跑去。
一些修道士此刻正匆匆赶到,赫尔曼听见混乱的道歉,看见他们欲将这只发疯了般乱跑乱叫的机械狗拦住。
“退开!”
他的命令将众人定在原地。
修道士们还未明白发生何事,眼睁睁看着主教急匆匆在他们之间穿过,如阵风刮过,只留下香料的温润气息。
库库果然将人引到加利诺门前。赫尔曼直接推开房门,发现加利诺跌坐于地,紧捂着胸口。
他快步上前,同样蹲于地,查看他的情况。
加利诺的症状似乎是呼吸困难。他半张着嘴,像条渴水的鱼,此刻连喘息竟都已变得虚弱。抬眼想看清身边人,视线却被厚厚的泪水阻挡。长睫轻阖,晶莹的水珠便从他两颊滑落,滴在细密的地毯上。
赫尔曼掐住他的下颌,试图用手指清理出他口中异物——虽然他并未看见有东西卡在咽喉处。
但直至加利诺奋力推开他,趴在地上干呕起来,也没从嘴里吐出什么。
待一群修道士终于赶到时,只见主教跪坐在地,肩上靠着神情痛苦的机械师。那只机械狗则努力拱着主人的手。
神救赎世人,天使在一旁牵引。
一切正像是壁画里的场景。
加利诺恢复神智并未经过太长时间。在此之前,由于缺氧,他短暂地陷入了昏迷。幸好医院及时进行了救护,才不至让他一睡不醒。
“莫德里耶先生,您患的是急性过敏。”医生审视着他的检测报告,这样说道。“我们从您的血液样本中推测,过敏反应极有可能是某种动物肝脏引发的。请问您是否食用相关食物?”
“我不吃内脏……”
加利诺的嗓音有些干涩,和他此时的脸色一样虚弱。
旁边的赫尔曼不动声色瞥了他一眼,对医生说道:“他对许多东西过敏,内脏不在他的食谱上。”
医生和主教对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看手中报告,语气有些犹豫:“但检测结果的确如此,或许是调味料的缘故?”
“中午用餐时……”加利诺仔细回想着自己的午餐食谱,缓缓地说:“蔬菜的味道似乎确实和以往不太相同,但我无法确定……”
赫尔曼的眉头微锁,随后不发一言走出了病房。
加利诺的胃发出鸣咽,以表达不久前食物被人为清空的不满。他向医生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问道:“我何时能出院?”
“安全起见,您也许还要在这儿待上几天。”
其实残留的过敏反应已无法构成对加利诺严重困扰,但她知晓这个年轻人的身份,也惊讶于主教对他的重视,不敢不将一切考虑到位。
“如若我申请强制出院呢?”
“这是主教的意思,请不要为难我,先生。”
“哦……好的,谢谢您。”
接下来几日,赫尔曼也许是为了不给他压力,并未向他提起与工作相关的任何消息。但加利诺仍在病床上处理了大部分事务,使新一批器械顺利投入生产。
医生告诉他,教会通过调查,发现他确实是误食了混有羊肝粉的菜肴,从而引发了如此严重的过敏。若不是赫尔曼及时赶到,他将因为呼吸不畅而死亡。
他虽对这件事感到奇怪,但想来是准备餐饮的人无心之过,并未对其心生埋怨。只是他特殊的体质将这个失误引向了严重的后果。
现在,他觉得自己已完全好转,但医院却迟迟不肯放人。
库库一直在病房陪伴着他,显然也有些精神不振。
他已经在盘算偷偷出院,赫尔曼却又突然来访。
彼时加利诺已经换好了日常衣物,多亏库库提前察觉到门外动静,才让他赶紧重新套上病服,钻入被窝里,在敲门声响起后若无其事道了声“请进”。
赫尔曼一进门,就发现加利诺的笑容有些过于亲切了。再仔细一看,那露在被窝外的肩膀显得厚实了许多,不像是其原本体格,他便心下了然。
“突然来访,是否有重要事情?”加利诺不自觉地眨眨眼。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医生没有一同进来,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但这口气还没松完,赫尔曼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蒙特里安要向墨特帕宣战。”
宽敞的病房陷入了寂静。
过了很久,加利诺才开口:“为什么这样突然?”
“于我们而言是突然,但他们,却是蓄谋已久。”赫尔曼垂眸,慢条斯理说出自己的理由,“那日你怀疑研发团队里有间谍,特意剔除了一些人。我派人对其做了细致调查,发现确实有人与墨特帕教会联系异常。你的过敏,也是间谍设计,目的是除去你对墨特帕的威胁。”
库库似乎听懂了其中一些词,突然吠叫起来,跑到他脚边转了几个圈。
加利诺看看库库,又看看他,沉默了一阵,缓缓说道:“我尚不知晓军部反应如何,但突然改变计划,会否让有些人无法接受?”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那群保守派,面对作战对象从撒旦派到墨特帕的变化,该有多么不可置信。
“对无畏的勇士而言,战争是难求的际遇,他们不在乎向谁作战;保守派那群人,确实大多无法接受,我会尽量消除其顾虑。但所有人,终将服从命令。”
赫尔曼抬眼直视他,“你差点成为牺牲品,我不能容忍他们对你的侵害。”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对蒙特里安任何子民的侵害,都是严重挑衅。墨特帕一定早有战争预谋,不如让我们来掌握主动权。那些新型武器仍能在另一片战场中使用——我们的准备并未白费。”
“地下城的战略计划,您打算放弃吗?”
“不,只是延迟。”
“那就难保撒旦派趁机作乱。”
“所以要同时控制住他们。”
对话至此,加利诺感到身体有些发热。他掀开被子,迅速跳下床,扯开病服外套,一向淡漠的言语中透露出兴奋:“我随时听候命令。”
他无法忽视自己潜在的对战争的渴望之情。雄性动物,往往好斗。而他身上有两名男性的基因,让这一病态的激情加倍强烈。如今他终于无需掩饰,因为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正需要这样的狂热。
在病房内滞留了这些日子,他确实该出去了。
赫尔曼看着他,脸上难得地显现出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