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衍听出沈承筠故作玩笑的话语里夹枪带棒的挑衅意味。
但这里是沈家宅院,这是沈家家宴,在座三位,是沈氏集团的实际掌权者。
他似乎是没有资格说话的。
于是姜衍只是怔怔地看了沈承筠一眼,又将无措的目光投向旁边的沈承簪。
这样的姿态,使他看上去并不像与沈承簪刚刚新婚燕尔的合法伴侣,而更像是养在外室的某位不入流的小情。
很明显,姜衍慌乱无措的神情极大程度地取悦了沈承筠,使他脸上原本得体的微笑弧度愈发上扬,甚至于表现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得意忘形。
沈承筠说:“怎么?哥哥,爸给你挑的对象,不满意吗?更中意这一位?”
叮当一声。
姜衍吓了一跳,搁在桌上的手不自觉地抽动,看向沈承簪。
“抱歉,”沈承簪面色自如地耸了耸肩,“餐刀掉在地上了。”
姜衍连忙弯腰去捡,沈承簪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他着实是用了几分力气的,以至于姜衍一时间难以动弹。
沈承簪松开手,弯腰去捡掉在大理石地砖上的餐刀。
姜衍只好顺从地坐回原位,眉目低垂下去,视线仅仅落在他眼前的一块区域,不再和沈承筠对视。
沈承簪拣起餐刀,搁在一边,对于刚刚沈承筠的挑衅,仿佛已经完全忘记了一般。
沈承筠似乎也觉得无趣,见沈承簪并没有要回击的意思,也收敛起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低头吊儿郎当地切割着盘中的和牛肉,并没有要入口的意思。
这场家宴持续了大概半个钟头的时间,除了最先开始沈承筠说了几句之外,至始至终,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沈芩和沈承筠一前一后走出了沈家的门。
沈承簪和姜衍站在门口,视线越过因为寒冷的气团而显得无精打采的玉兰树,目送那辆纯黑色的宾利慕尚驶出大门。
姜衍站在沈承簪身后,很小声地吐出一口气。
他没想到沈家竟然也是这副光景。比起沈承簪的处境来说,姜衍竟然觉得还不如自己在姜家来得自在。虽然说他在姜家也没有任何地位,但也正因为此,父亲姜贺与二叔姜越之间的纷争,完全波及不到他姜衍身上。
在姜家,姜衍近乎是个透明人。虽然说吃穿住行都无人关照,但在姜家,也饿不死,冻不坏,反倒多了不少的清净自在。
至少,在这场莫名其妙的联姻之前,姜衍的人生,其实是比他哥哥姜知远,更加自由快活的。
今天这场家宴结束,姜衍揣摩着沈家三人的态度来看,似乎沈承筠是完全将沈承簪放在对立面的;而沈芩——姜衍看不太明白,沈芩对于沈承簪、沈承筠兄弟二人的纷争,竟然完全是一种隔岸观火的态度:既不阻止,也不怂恿。
沈芩看起来不像一位父亲,倒像是坐在戏台子下的观众。
“回神。”
姜衍正出神地站在沈承簪身后思索着,冷不防被沈承簪一喊,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抬起头才看到沈承簪已经走到楼梯口了。
姜衍连忙跟上。
俩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
姜衍余光扫过餐桌上的残羹冷炙,虽然明知道应该会有人收拾的,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我去收拾一下吧?放到明天早上......好像不太好......”
沈承簪蓦然顿住脚步。
惯性使然,姜衍险些没收住脚,鼻梁差点儿撞上了沈承簪的后背。
他扶着旋转楼梯的扶手站稳,问:“怎么了?”
沈承簪没回头看他:“不需要你收拾。”
姜衍答:“好的。”
沈承簪沉默了一会儿,姜衍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好开口,就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后。
良久,沈承簪说:“你不需要低声下气。”
“啊?”姜衍被他突然的话题转折弄得有些懵,思绪转了一圈,隐约明白过来沈承簪的意思似乎是指刚刚在餐桌上姜衍没必要对沈承筠表现得如此良顺。
但他又有些不确定,只好模棱两可地含糊答道:“......嗯。”
沈承簪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不仅仅是对我父亲,我弟弟,还有所有的沈家人。避其锋芒,但没必要受委屈。听得明白吗?你是我的合法伴侣,是名正言顺的沈家人,不是下人。明白吗?”
姜衍心里亮堂了一些,听沈承簪的意思,大概是觉得姜衍表现得过于软弱可欺,未免有些无能,毕竟现在他和姜衍是合法伴侣,姜衍的言行举止,在其他人眼里,和沈承簪是一体的。
于是姜衍点点头:“明白。”
沈承簪终于挪动了脚步,姜衍跟着他往上走。
在他以为这段对话到此为止的时候,却又听见沈承簪说:“不只是他们。”
姜衍抬起头看他,这一次,沈承簪没有停下脚步,自顾自地往上走。
“在我面前也一样,虽然是商业联姻,但我们是合法伴侣。你在我面前,没必要这么谨小慎微。”
一直到走进客房,坐在床沿上,沈承簪刚刚那番话语仍然在姜衍耳边回荡。
姜衍着实有些惊讶。虽然说沈承簪说的没错,他姜衍和沈承簪是法律意义上的伴侣,是平等的民事主体关系。然而实际上,作为这段商业联姻中弱势家族一方和更大的利益获得者,沈承簪完全有权利对姜衍提出任何不合理、不平等的要求。
姜衍想,在那笔款项没有支付之前,或者说在沈家和姜家还没有完全成为利益共同体之前,
只要沈家一天势大,那么沈承簪对姜衍的任何要求,他姜衍都没有拒绝的余地。
所以沈承簪——是个好人。
姜衍作出了极为客观的最终评价。
这是姜衍在沈家住的第二个晚上。据姜衍观察,沈家晚上似乎是空无一人的,厨娘做好晚饭之后就会自行离开,碗筷都会在第二天收拾;司机闫怀在把车停进车库之后也会离开;并且沈家似乎没有类似于姜家的刘瑾那样的管家,只有钟点工每天一大早过来收拾内务。
所以,一到晚上,偌大的沈家,只有沈承簪一人。
当然,现在多了一个姜衍。
姜衍就这么靠着床胡乱地想了半天,良久才突然一拍脑袋,从床上跳起来,匆匆忙忙翻出平板,又从行李箱中翻出笔记本。
今天下午开完会,小组成员已经把下星期课程pre的内容分工好了,姜衍差点忘了。
这样一来,他暂时没有心思想东想西了,光是文字内容的撰写,估计都得花上两天,后续还要和其他成员一块儿整理修改,以及制作ppt,估摸着得忙好几天。
姜衍托着笔记本电脑扫视了一圈客房,客房倒是有一张不小的书桌,但是配套的椅子似乎矮了一些,姜衍在书桌前坐了会儿,总觉得腿没地方放,他就干脆抱着电脑搁在床沿,盘着腿坐在了地下。
虽然才刚刚十月末的季节,但是从西西伯利亚一路长驱直下的寒冷气团侵袭,京洲市的气温这两日骤然下降,沈家整座小楼的恒温控制系统,已经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了。
姜衍将铺陈在床尾的地毯拽过来,就这么盘腿坐在地毯上,倒也很舒适。
他进入学习状态之后,一做就是将近两个小时。
等他终于放下鼠标,长舒了一口气,打开手机的微信界面的时候,才看到小组群里的消息。
姜衍点进去,往上翻了几条,发现是其中一名小组成员选择期中退课了。
这样一来,整个小组群里就只剩下四个人了,那么之前的内容分工,也要重新安排了。
姜衍皱着眉头继续往下翻,最新一条消息来自秦轻雨:[大家现在有空吗?我们重新开个会议吧。]
刘思思:[我没问题。]
陈阳:[我十分钟之后可以。开个会吧。不然来不及了。]
陈阳:[腾讯会议号:***]
陈阳:[@姜衍,同学,你现在有空吗?开个会。]
姜衍迅速回复:[在的,我没问题。]
姜衍:[等我五分钟。]
姜衍回复完消息,迅速起身来到门口。
他打开门,从门缝里探出脑袋,往沈承簪的房间方向望了一眼,确认沈承簪的房门紧闭,稍微松了口气,严丝合缝地关上房门,又快速地从行李箱里翻出了耳机戴上,坐在了电脑前,打字回复道:[我没问题了]
因为涉及到pre内容的重新分配,加上大家在撰写文稿的过程中也产生了一些新的思路,会议的时间稍微拉得长了一些。
即使姜衍在说话的过程中已经尽量放低了音量,在这样阒寂的夜里,还是显得有些聒噪。以致于他这头开着会,那头还时不时地望一眼紧闭的房门,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生怕下一秒沈承簪就敲开他的房门让他小点儿声。
就这么悬着心开完了会,姜衍取下耳机,很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抬手摸了把额头,竟都有了些湿漉漉的汗意。
就在他刚把提着的心放回肚子里的档口,万籁俱寂的夜晚,房门被清脆地敲响。
姜衍一骨碌从地毯上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