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白予狠狠敲他脑瓜子。
他发现变得敏感的周迟野脑子会胡思乱想。
之前还说死也不会和自己分手的人,现在脆弱得求抱又求亲,他一一照做以为哄好人,谁知这家伙嘴里蹦出一句不舍得放手。
他需要他放手吗?
舒白予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你就想着分手了?”
周迟野揉着自己的脑袋,抿起嘴巴不说话。
舒白予叹气,“阿野,有我陪着你,你不用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这不是你对我说的吗?”
“所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好吗?”
回应他的是漫长的沉默。
舒白予就这么安静陪着他。
良久,周迟野哑着嗓子开口,说出今天见到他的第一句话。
“阿予,我和他吵架了。”
然后负气离家出走。
后半句他没敢说出来。
他怕舒白予觉得自己幼稚。
在外人眼中,周迟野是校霸,气焰嚣张不好惹,所有人都恨不得敬而远之,只有舒白予会主动接近他。
即便周迟野知道,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不纯。
*
周家最开始是做小买卖起家的。
周父和周母感情和睦,结婚结的早,婚后二人的生活幸福美满,虽不富裕,但也是小康家庭。
直到周父意外得罪□□上的人。
原以为回不来的周父,竟意外得到□□老大的赏识,自此威风大盛,不过一年时间,道上的人都不敢招惹他。
周父做事原则性很强,也正因为这点,□□老大格外喜欢他,许多重要的事都交给周父去做。
周母是不赞同周父干这一行的。
但周父说:“你嫁给我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我受苦,现在好不容易有翻身的机会,我想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
周母的家境殷实,但周父是个贫穷小子,周母铁了心要嫁给他,不惜和他私奔,闹得家庭决裂。
周父心里愧疚,自觉是自己害她如此,越发坚定要让她过上好日子。
日子确实一天天好起来。
周母被他养的滋润许多,腰围都胖了一圈。
后来收到家书,周母能自信告诉他们,周父很好,自己过得也很好。
那一年,周母怀孕三个月。
但天不遂人愿。
周母难产了。
周父要求保大人,但周母不同意,周母的家人是最了解自己女儿的,只能苦笑一声,祈求母子平安。
好在最后周母成功生下孩子,命是保住了,但身子骨亏损的太厉害。
周父心疼不已,发誓一定会养好她的身子。
岁月如梭,转眼七年过去,周母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周迟野年纪小,看着母亲苍白的脸庞,哭得撕心裂肺,以为她要离自己而去,周母哄了好久才把人哄好。
幼时的周迟野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妈妈,为什么爸爸总是在外面,我一个月都见不到他几次?”
周母隐瞒了周父替□□老大做事的事。
哄骗他周父为了治好自己的身子,在外面努力挣钱。
周迟野听了就不闹了,变得乖巧听话,小心翼翼围在周母身边,说什么爸爸不在家,自己作为男子汉要保护好妈妈。
周母被他逗得合不拢嘴。
又是两年过去,周母身子虚弱到需要住院观察的地步。
周迟野忍着泪,抓着她的手:“妈妈,你是不是很疼啊?我给你吹吹,痛痛飞走!”
周母摸摸他的头:“小野别哭,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哭鼻子哦。妈妈不疼的,只是想睡会觉。”
周迟野长得很像周父,只有眼睛像自己。
她有时总会透过周迟野,去幻想自己的丈夫。她知道周父的工作很危险,□□上的人最难讲诚信,周父为了保护好他们,才被迫与他们分开。
有时候几个月才能见一面,却也只能匆匆见一面,便急忙离开。
周母无数次想劝他离开□□。
周父说:“还差一点,还差一点我们就能彻底离开这里,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
周母便这么期待着,一等就是一年。
她不知道周父在做什么,直觉告诉她,周父在背着□□老大做什么事情。
秋去冬来,这座城市落下今年的第一场雪。
初雪来的凶猛,室外的狂风卷着雪花模糊了视线。
周母躺在病床上,目光有些涣散。
“妈妈……”
周迟野趴在床边,死死咬住唇瓣才叫自己不哭出声来。
他知道,每当这个时候,妈妈会望着窗外思念爸爸。
他们已经一年没见到爸爸了,也没收到一封书信,明明妈妈这么难受,为什么爸爸不回来看看?
小小的周迟野不懂这些。
他心底埋怨爸爸的不归宿,父爱于他而言陌生又熟悉,他分明有爸爸,却生活得好像从来没有爸爸这一角色在。
比起爸爸,他更爱妈妈。
“小野……”
周迟野赶忙擦掉眼泪爬上床。
“妈妈我在!”
周母搂着他,掖好被子,再次看向窗外。
“今年的雪下得好大,也不知道他今年回不回来……”
周迟野红着眼:“妈妈,我们不要想他!他就是个坏蛋!”
“小野,不可以这么说爸爸哦,爸爸在外面很辛苦的,没有爸爸,我们这几年不可能过得衣食无忧。”
周母从前生活优渥,洗手作羹汤根本不会,是周父负责一家起居,后来混上□□,雇了人照顾他们。
周迟野撇嘴:“可他都不回来看我们!妈妈这次病的这么厉害,他也不回来!”
周母哑口无言。
眼神快要无法聚焦。
白茫茫的雪落在眼中,只剩一片空白。
周母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她笑着抱住周迟野,下巴轻轻抵着他的脑袋,温柔道:“小野,爸爸是个很厉害的人,你以后也要像爸爸一样,保护自己爱的人……不要怨恨爸爸,他也有自己的苦衷……今年变得更冷了,小野要多穿衣服,不可以任性不穿好衣服就出门……”
“如果爸爸回来了,替妈妈告诉他,妈妈啊,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他,妈妈很喜欢爸爸,能嫁给爸爸,是妈妈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事……”
“妈妈好像……不能陪爸爸长相厮守了,妈妈要对他食言了……”
病房里,女人轻柔的嗓音越来越小,随着呼吸一同散在空气中。
冰冷的空气钻入五脏六腑,哪里都是冷的。
周迟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vip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哭泣声。
那天之后,周迟野永远失去了妈妈。
保姆尽职尽责照顾他的生活。
偌大的独栋房里,了无生气,周迟野宛如一具傀儡,行尸走肉般活着,每天晨起读书,入夜安睡。
周母离世的三个月里,周迟野变得沉默寡言,谁也不搭理,把自己关在房间一整天,保姆也无可奈何,暗暗记下他的反常,想着等周父回来告诉他。
但比周父先到来的,是周迟野得抑郁症的消息。
周父风尘仆仆赶回家,脸上喜悦尽显,他推门而入:“阿月,我做到了!我们以后不用再躲人了——”
客厅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丝人气。
茶几上的水果盘已经空了,空气中的灰尘味呛得鼻子不舒服。
周父脸色瞬间发白,心底的慌乱越来越重,他跌跌撞撞走上二楼,推开妻子的卧室,阳台边没有熟悉的身影,他又跑去儿子的房间。
周迟野的房间乱糟糟的。
家具碎了一地,玩具被扔的到处都是。
周父心跳有刹那的骤停。
直到接通保姆的电话。
“先生,夫人三个月前就过世了,小少爷半个月前查出抑郁症,现在在医院……”
周父万万没想到,这一年的不归家,家里会变成这样。
他一路疾驰来到医院。
周迟野呆呆地盯着窗户,没有听见他进来的声音,或许听见了,但不想理他。
“小野,我是爸爸啊……”
男人颤抖着手,想接近他。
却被周迟野冷漠的眼神逼停。
那双眼睛里,没有对父亲的欢喜,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心脏变得生疼。
一切都来不及了。
*
周迟野是后来才知道,周母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是因为当初生自己落下的病根。
这些年心底是自责的。
周母让他转述周父的话,他其实没有告诉周父,患上抑郁症后,周父带着他辗转四处,才慢慢有了好转,而他心底怨恨周父的不归家,害的周母遗憾离世,私心不想让他知道。
“阿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自私?”
舒白予摇头。
他从来都不知道周迟野的家事。
印象里周迟野狂傲不羁,做人做事嚣张惯了,很容易让人忽视他内心的脆弱。
“这些事,谁对谁错很难争辩,与其困扰过去,不如走出来。”
“阿野,周阿姨也不希望你一直这样,她当初坚定选择生下你,正是因为她爱你胜过自己的性命,她不会怨你的。”
舒白予知道他很难跨过自己心里那关。
解铃还须系铃人。
造成如今的局面,周迟野和周父都有很大的责任,两个人嘴硬的跟个石头一样,不知道说出来解释解释。
舒白予拉起他:“雪小了点,我们回去吧。”
周迟野看了眼外面,五指挤进他指间,和他十指相握。
眼睛眨啊眨。
“去哪儿?”
他都理解出走了,还回哪儿去?
舒白予笑道:“当然是和我回家啊,我可看不得某人可怜兮兮的流浪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