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山的郑秋锦,哭眼抹泪地到了家里。
眼见日近傍晚,郑秋锦有心留意秦知夷有没有下山来,在蔺九均家屋外望了好几眼也没见她回来。
郑秋锦知道蔺九均最近都跟着范大叔卖豆腐,她又去了范大叔家。
范月珠说他们二人都还没回来,郑秋锦出门的当口,正撞上他俩刚赶着驴车回来。
范大叔先瞧见了郑秋锦,说道,“也是奇了,郑家姑娘你怎么在我家?是寻月珠有事么?”
“蔺九均,我今日在山上……”郑秋锦有些心焦,刚打算开口,就看见蔺九均正从驴车上下来。
她看着男人的身影,突然顿住,刚到嘴边的话再没说出口。
蔺九均闻声皱了皱眉,问道,“有什么事么?”
郑秋锦仍是一言不发,凝着蔺九均清隽的面容,她手中的帕子被绞得紧紧的。
最终,她咬了咬唇,有些怯弱地说道,“我今天在山上,看见你那表妹和韦绍林在、在一处,天见黑了也没见她回家来。”
蔺九均手中的东西,‘咚’地一声落了地。
他声色极冷,却又礼貌而理智地说道,“劳烦范叔,天色将晚,可否同我一道去寻人。”
而几刻前,秦知夷再没见到先头那只肥美的野鸡,气得在林子里追着野兔打。
但丛林深深,狡兔三窟,她灰头草面地只打到了几只鸟。
这边,蔺九均和范大叔提着灯正要上山去,山坡上,正遇着秦知夷手里提着几只野鸽子正走下来。
范大叔眼睛尖,老远看见了秦知夷,扬着手大喊道,“九均媳妇!”
秦知夷闻声望去,有些讶异,这两人怎么知道她上山打猎了,还在山下接她?
秦知夷提着野鸽子,朝着他们小跑了几步。
蔺九均听着声,也往前快走了几步。
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一团黄色灯光,周遭的漆黑让他无比焦躁。
他第一次想要看见她,看她此时是否安然无恙。
秦知夷跑至蔺九均跟前,左右两只手举起用长叶绑好的野鸽子。
她刚想问蔺九均会不会炖野鸽子,还未来得及开口,倏地,她就被蔺九均抱了个满怀。
她有些懵,头顶传来他有些气息不稳的担忧,“你,有没有事?”
蔺九均个子很高,她整个人被他抱在怀里,他衣服的皂角气味萦绕在她鼻尖。
秦知夷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满是不解,她问道,“怎么了?”
提着灯的范大叔说道,“郑秋锦说你同韦绍林都在山上,这可把你家蔺九均吓坏了,赶忙就来寻你了。”
秦知夷一怔,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解释道,“我就是撞见韦绍林想强迫郑秋锦,将人踹晕了罢了。”
蔺九均立时问道,“那你呢,有没有事?”
“当然没事了,我怎么可能吃亏?”秦知夷感受着蔺九均紧紧地环抱,贴着他的耳朵,话里笑意深深,“只是你再这么抱下去,我可能就要有事了。”
蔺九均如响而应,迅速放开了秦知夷,而后猛退了几步。
他的面红耳赤隐在了暗沉沉的天色里。
秦知夷站定,眼里笑意不减,幸灾乐祸地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说道,“书生,这么担心我?”
蔺九均才觉方才太过鲁莽,范大叔还在,他一时说不出解释的话来。
范大叔在一旁提醒道,“夫妻之间哪能不担心的,快些下山吧,韦绍林也不知回没回家,韦村长肯定要来寻的,撞上了就不好了。”
两人应下,三人一道下了山。
翌日晌午,秦知夷刚从范月珠家吃完午食出来,正巧遇见隔壁曲千芮在院门口骂卫骁。
卫骁自打被曲千芮赶出去后,就开始三不五时地上曲千芮屋里来。
秦知夷自打那天之后,午食都会在范月珠家吃,也常常能见到那男人。
他倒是殷勤得很,又是帮曲千芮修屋顶、铺瓦片的,又是挑水、砍柴的,好不殷勤。
曲千芮这边好不容易将卫骁赶走了,看见秦知夷,她下意识躲开了眼神。
待秦知夷走过她院门口时,她还是没忍住喊住了秦知夷,“蔺家媳妇,要不要进屋吃碗茶?”
秦知夷有些诧异,寻思曲千芮这是有话要同她说,应道,“好。”
曲千芮这间屋子很简陋,秦知夷进屋在桌边板凳坐下了,曲千芮端了碗白水进来,“蔺家媳妇……”
“不必这么生分,我姓宋,单字一个妁。”
曲千芮也讷讷的回道,“我叫曲千芮。”
秦知夷问道,“曲娘子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讲?”
曲千芮也不绕弯子,说道,“昨日下午我见着郑秋锦和韦绍林一前一后上山去了,后来你也上山了。韦绍林不知是伤了哪里,起不来床,今日韦村长正在四处问人,宋姑娘还是不要说昨日也在山上的好,以免招惹上什么麻烦。”
秦知夷心里也有数,但韦绍林若是醒了,一定会告诉韦村长,找上门来是迟早的事。
秦知夷说道,“多谢曲娘子,我明白了。”
曲千芮不知道前因后果,还特地来提醒,一时之间,秦知夷对曲千芮生出些好感来。
她喝了一口碗里的水,问道,“那个男子日日这样叨扰娘子,娘子可是厌烦得很?”
曲千芮默了默,语气中有些狠意,“宋姑娘,你嫁了蔺郎君这样品行端正的人,自然不知道世上多的是那杀千刀的男人。”
秦知夷斟酌道,“他这样扰人,娘子可去报官,这样也能得个清静。”
曲千芮却是一愣,说道,“卫骁也不是那般坏的人,他到底帮过我,这些日子虽扰人得很,却只是低头做事,就是惹得村里闲言碎语的。”
曲千芮也不避讳,继续说道,“他是赚工钱的泥瓦匠,我就是个寡妇,本就不是一路人,他这样的人可以一时图趣,我却不能,况且,我不会再嫁人。”
秦知夷说道,“都是人,怎分个男女就不能图趣了。”
曲千芮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言论,有些愣住。
她是刘家的童养媳,没有念过书、不识字,被打骂着长大,眼下至多不过只图能在溪水村好好住下去。
傍晚,蔺九均归家时,韦村长就气势汹汹地找上了门。
韦村长刚进屋,就嚷着要找人。
他一肚子的怒气,说起话来也不顾平日装出来的温厚,“蔺九均,赶紧把你那新妇给我喊出来!”
蔺九均上了一碗清茶,淡声问道,“村长可是有什么事?”
韦村长无言地哼了一声,“什么事?还敢问我什么事!”
秦知夷这时听见动静进了屋来,蔺九均转头对她解释道,“这是韦村长,来问你些事,许是有什么误会在里头。”
秦知夷点了点,不露声色地看向韦村长,等着他继续说。
韦村长以为这女子应当有些廉耻,昨日做了那种事,今日被找上门来,合该磕头认错才是,眼下竟全然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韦村长将茶碗用力往桌上一掷,发出啪铛一声,“我那儿子现在都下不来床呢!”
秦知夷走了两步,在一小竹椅上坐了下来,悠悠地说道,“你的什么儿子,关我什么事?”
秦知夷的反应完全出乎韦村长所料。
他火上心头,也不装了,“昨日可是你在山上,踹了我儿子那……我韦家的后都要给你绝了!”
没承想,秦知夷继续装着傻,还拣了桌上两个果子来吃,“什么山上,我昨日为何会在山上?”
韦村长立时跳了起来,指着秦知夷的鼻子,就是一顿骂,“你个小贼妇人!别以为不承认就没事了,可有人看着你上山了!”
蔺九均冷声出言道,“村长,事还没问明白,勿要出口伤人。”
秦知夷被骂到头上,也不恼。
她甩了甩手,装出一副笑脸,说道,“呀,这空口无凭的,我好端端的不在家里待着,为何会去山上,又为何会平白无故踹了一个与我素不相识的男子?”
“而且,我一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弱女子,怎可能轻易伤得了令尊之子呐!”
蔺九均本冷了脸,听她这么说,面色一松,嘴角边有一丝笑意若隐若现。
韦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连说了好几个‘你’,也没说出后边的话来。
秦知夷觉得这韦村长不过是个色厉内荏的老家伙,就要起身离开。
但韦村长自然是有备而来的。
韦村长好歹是做了十几年的村长,连声质问起其他事情来,“你一外地人,嫁给我溪水村村民,身份符牌、家中籍贯、户籍所在?”
突然被韦村长这么一问,秦知夷心里一咯噔,她抬眼看了看蔺九均。
蔺九均冷静地接过韦村长的话,回道,“宋妁是在下的妻子,户籍文书已在县里过了官府,挂在蔺家门户上,村长若是要想查问,可去一趟县里蔺家。”
韦村长闻言,有些懊恼,差点忘了这蔺九均还没被蔺家族谱除名。
他就是个小村村长,哪有那么大的脸面去县里蔺家问这事,要是女子身份有异还好说。
若是没有,那就是他这身老骨头要出事。
眼见着纠缠好一番也没有下文,韦村长气得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