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易初觉着有些好笑,原本平静的眼眸也泛起一层别样的波澜。
他几时成奸夫了?
垂眸,眼前少女紧紧扯着他的衣袖,被烧得还有些发红的脸上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仿佛抓住了他什么天大的把柄:
“反正你人我亲都亲了,那日在国师府有那么多人瞧见,你就算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声音还带着几分病弱的沙哑。
封易初长舒一口气,终是有些不忍,妥协地蹲下身去,背对着她道:“上来吧。”
到底是他应下了这门婚事,虽说她逃了婚,二人还未拜堂,却也是一字一句写在了婚书上的,断然没有让她真一瘸一拐地走过去的道理。
千提轻手轻脚地从身后环住他的脖颈,脸上带着抹坏事终于得逞的笑,不曾注意到他不知不觉间染上绯色的耳尖。
封易初缓缓起身,脚尖点地,背着她自窗户跃出,稳稳落在大街上。动作轻而缓,不曾将她惊动分毫。
路旁酒肆依旧喧闹,丝竹管弦声与杯盏碰撞声穿过夜幕传至身侧。千提双手交叠于封易初胸前,抬眸间,少年被烛火勾勒得微微发光的精致轮廓映入眼帘。
“阿初……”她忍不住叫他的名字。
他闻声侧眸,微垂的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扇形的阴影,眉眼于灯光下染上一层温柔的暖黄色。
“在。”
只此一字,是与三年前完全一致的答案。
光晕在青石板路上洇染,三年前,他也曾这般背过她。
彼时姜国皇室内部发生动乱,北部外敌趁机发兵侵扰。谕令远跨千里传到她手中,一字一句,皆是要让她去和亲的意思。
那天她在酒馆中独自买醉,烈酒入喉,她呛得直咳嗽,头晕目眩间,几名酒客将她围在其中。
这般气氛让她觉着颇为不适,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想要离开,却被几双大手用力拉回。
关键时刻,一向将她拒于千里之外的他于月色中向她奔来,只一个眼神,便将那些酒客吓得逃窜离开。
彼时她双颊酡红如染,无力伏在他身上,而他背着她穿过十里长街,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泪水朦胧了视线,打湿他背上一小片衣料,光影绰绰间,他将她背回客栈,又从掌柜那要了醒酒汤给她喂下。
临走之际,她抓住了他的手。
“阿初,娶我。”
在他愣神的功夫,她踮起脚尖,借着酒意吻上他的脸颊。
倘若那刻他说一个“好”字,她便可以不顾一切随他而去。
可他轻轻挣开了她的手。
“孟姑娘,你喝醉了。”
只一句话,便断了她所有念想。
脑袋稳稳作响,后来他又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了,他是如何离开的,她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晚她在窗前迷迷糊糊地坐了一夜,鸡鸣三声时,她麻木地走进了景秋的房里。
“我想好了,”她轻轻笑了笑,那些曾经荒唐的念头被一并抛之脑后:“回姜国吧,我同意和亲了。”
“吱呀”,半掩的院门被封易初轻轻推开,声音将千提从回忆拉到现实。
她歪着脑袋,半边脸轻轻贴着他的背,眼睛在眼眶中转动着,细细打量着这个院落。
院内地面平整,却无砖石铺就,仅为夯实的泥土。月色倾洒中,几缕秋风穿过略显残破的院墙吹进,吹得角落几株雏菊在风中轻轻摇曳。
一口老井静坐一隅,老井前方,三间茅屋错落,由茅草层层叠叠铺就而成的屋顶仿佛被风一吹便要倒塌。
方才阿初说这处有些简陋,比不得客栈,千提便在心中做好了准备。可真被他背着进了这院子,千提才真正理解“简陋”二字的含义。
这何止是简陋?几乎可以用“残破”二字来形容了吧?
指腹轻轻触及他的衣领,想起白日里他穿的那件已经破了洞的衣服,千提一瞬间觉得有些心疼。
丞相府没落之后,他就一直住在这种地方吗?
房门被轻轻推开,月光被厚重的窗纸阻隔在外,仅能借着微弱的光线在黑暗中看到一些绰约的轮廓。
封易初将千提放在床上,起身点灯。
火折子在夜中发出的光芒照亮了他美若谪仙的脸庞,油灯被点亮,暖黄的光芒在泥墙上投出斑驳的光影。
光影绰绰中,封易初微微回眸,目光落在千提的脸上时,身形微微停滞。
“怎么哭了?”他俯下身,下意识抬手,想擦干她脸上的眼泪,手指却在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前一刻停住。
他似乎觉着这动作有些过于暧昧,如梦初醒般缩手,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她。
千提抬手接过手帕,拭去脸上泪痕。攥着手帕的手微微收紧,她仰头看他,眼中还泛着盈盈的泪光。
三年前姜国与北敌谈和失败,和亲之事作废,大战持续数月,最后姜国扫清内乱,凭借易守难攻的地势击退敌军。
她没嫁去那等僻凉之地,却也躲不了去和亲的命运,如今被指给国师,竟不知是福是祸。
见千提不说话,封易初也不多做询问,只微微叹了口气,单膝跪地,帮她脱下袜子,又从袖中取出药油一点一点抹在她肿胀的脚上。动作极轻,不曾将她弄疼分毫。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千提抬眸凝视他良久,到底没将心中真实想法说出口。
就算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倘若那天晚上喝醉酒被坏人欺负的是个寻常女子,倘若今日在国师府被守卫追着跳水自缢的是个普通姑娘,他也会毫不犹豫出手相助。
他对她所有的好,不是因为她有什么不同,只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千提吸了吸鼻子,道:“我只是想景秋了。”
“景秋?就是三年前与你一同来京都那个?”封易初给她涂药的手一顿,倒是想起来,国公受伤倒地时,旁边确实还有个侍女。
那姑娘倒在血泊中,因失血过多而变得奄奄一息,连呼吸脉搏都极其微弱,不仔细探根本探不出来。想来千提是以为她死了才不得已将她丢下,否则凭她的性子,不论如何也要将人带走的。
“是。 ”千提攥着手帕的手微微发抖。一张口,眼泪又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她哽咽着,声音也有些发颤:“到底是我害了她,也不知道国师那狗贼会不会对她鞭尸……”
“?”封易初张了张嘴,深邃如渊的眸子在火光下闪烁着几分不明的深意。他微微抬眸,眼尾处似是染上一抹极淡的温柔,可转眼间,又被清冷的雾气所掩盖:
“我倒是听说,那位为公主陪嫁的侍女并未死,如今在国师府中好好躺着呢。”
“那狗贼有这好心?!”千提本就烧得通红的脸颊因生气而更加涨红,音调不自觉拔高:
“我走时分明探过,景秋已没了鼻息。那狗贼分明是故意将假消息传出,想引我回去!呸!老奸巨猾!”
她一口一个“狗贼”骂得激动,全然不曾注意到封易初愈发难看的脸色。
骂着骂着,她声音又小了许多。
倘若是真的呢……倘若景秋真的没死呢?
千提攥着手帕的手微微泛白。
八岁那年冬天,母后病重,她随乳娘去宫外寺庙祈福。彼时景秋与她一般大,只着一件单衣跪在路口,旁边躺着位重病的少年,正是她哥哥。
千提心中不忍,想将两人捡回宫中。乳娘的视线停在少年身上好一会儿,似乎有些犯难:“公主,将个男子带回……怕是有些不妥……”
千提已上前将景秋从地上扶起来了,听见这话,不曾深思,只道:“有什么不妥的?皇姐宫里不是养了许多面首吗?大不了让他当我的面首就是,我又不是养不起。”
于是她有了她的第一个面首,虽然没过两月,他还是病死了。临死前,少年将景秋托付给她,此后十年间,景秋不曾离开她一天。
如果她真的没死呢?
千提擦了擦眼泪,心中有些动容。
“反正本也打算回国师府的,借此一探究竟吧。”若是那狗东西连死人都要利用,她定要打爆他的狗头。
千提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窗外,却只看到一层微微发黄的窗纸,像一块大大的烧饼糊在上面,将月色挡得严严实实。
烧饼……
千提摸摸肚子,突然觉着有些饿。
往常都是有宫女准时为她备好菜肴的,就算是偷跑出宫玩的时候,景秋也会及时安排好一切,不会让她饿肚子。
今日成亲,她被迫起了个大早,因着这边礼仪,什么都不曾吃过。本指望着趁国师不在的时候偷偷吃些东西垫垫肚子,却发生了那样的事。好不容易逃出国师府,却又发了烧,浑浑噩噩地睡到月上中天。
一整天下来,除却在婚房中匆匆忙忙咽下的几口烧鸡外,她再没吃过别的东西。
“阿初……”饥饿在一瞬间泛滥成灾。千提掌心轻轻揉着早已饿扁的肚皮,对上封易初那张被她骂得面色极为难看的脸庞,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试探性问:
“你……你饿吗?”
“不饿。”琥珀色的药酒在掌心揉开,封易初轻轻握住她的脚踝,指腹发力为她伤处按摩,连头都不抬。
他倒是被她骂饱了,如今一点食欲都没有。
千提抿了抿唇,不死心道:“我看你也忙了一天了,真不用吃些东西吗?”
“不用。”手指顺着脚踝缓缓向上,时而轻揉痛点,时而顺着经络推按,力度由轻至重,再巧妙回落。额前碎发悄然滑落,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抬眸,正对上千提可怜兮兮的眼神:
“你饿了?”
三年前小公主看见美人,一时兴起上去撩他的,后来每天跟在他身后,慢慢有点喜欢他了。但是因为某人实在嘴硬,所以她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她。
公主让他娶她的那晚,国师在床上翻来覆去的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在府上等了一天都没等到她来找他。终于忍不住了主动去找她,却发现媳妇跑了[托腮]一跑就是三年,再见,却听说她连面首都有二十个,人已气炸[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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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