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禄[古穿未] 第3章 003

沐灵，粼波语……

直到银雁灰白的竖瞳在无意识间恢复成圆形，这双死寂千年的眼睛终于重燃焰火。她怎么也没想到，刚才她还因为无端联想到这个人而懊悔，没想到现在上天就送给她一份措不及防的惊喜。

惊喜，她有多少年没体会到这种情绪了？他乡遇故知，怎么不是惊喜？

即使粼波公主并不认识她，也足够让她对未来漫长又枯燥的生活多了几分期许。

期许……？银雁浓密的睫毛轻颤，隐下变幻莫测的瞳孔，她为什么会有期许？

直到此刻，她才陡然惊觉，时光流转，她经历的人和事早已数不胜数，但与粼波公主有关的事，她半点没忘。

甚至到现在，她都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几千年前，她率凫雁大军逼近粼波城时，城楼上那道孤傲萧索的身影，以及她决绝的一跃……

沐灵没有听到银雁的回答，心里也不觉得奇怪。

两个语言不通的人除了大眼瞪小眼，还能怎么交流？反正沐灵是绝对不会主动的，手舞足蹈同一个不认识的人表达自己的意思，实在太……

双方短暂的沉默里，银雁的心思已经千回百转。

他乡遇故知于她而言是千载难逢的惊喜，但对沐灵来说却未必。若是沐灵知道她就是凫雁的昭远将军雁姒，身为粼波的公主，她必定不会庆幸这跨越几千年的相遇……

踯躅良久，银雁翻了一枚银雁耳夹交给对面还在等着她开口的沐灵，一边用眼神提示沐灵看向她，一边捏着拇指和食指凑到耳边做了个示范。

沐灵将耳夹拿在手里，虽然困惑，但还是乖乖照做。

这人都能在天上飞，定是有不少她不知道的秘宝，想必这个东西有什么奇特的用途。

等沐灵戴好耳夹后，银雁取出自己的身份证件单手举在胸前，再度开口：“你好，我是泛银河开拓舰队的指挥官银雁，这是我的证件。”

她知道沐灵看不懂，但这张证件有其独特之处。简单点儿说，即使沐灵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她也能从这张证件上得到一定的安全感。

往证件里注射安抚剂这样的规定，是由银雁提上联盟军委会的。

她淋过语言不通的雨，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他人撑一把伞，何乐而不为？更何况，银河系外未被发现的星球数不胜数，自然也存在不用星际通用语言的地方，这样的证件设计对星际开拓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舒缓的药香随着银雁的动作飘进沐灵的鼻子里，让她心神稍缓。

随即她目露震惊，她能听懂这人说的话了！

可是，她虽然能听懂，但泛银河开拓舰队是什么，军队吗？指挥官，那大概就是将军的意思吧？银雁……银雁，银者，杰也；雁者，能也。真是个好名字！

沐灵微微颔首，学着银雁说话的方式重新做了一遍自我介绍：“你好，我是沐灵。”

银雁解释道：“刚才给你的是生物信息存储卡，你先收着，它可以帮你找到你的家人。”沐灵还有没有家人，银雁很清楚。但她也知道，这具躯壳并不属于沐灵，粼波公主长眠于粼波王陵。

生物信息存储卡……每个字沐灵都听过，但组合在一起就是不理解。

不过后面那句话她还是能听懂。家人……沐灵目光怅然，她的家人，早就没了，一个都不剩。

至于这具身体的家人，如果能找到也是幸事。她占了他们女儿的身体，如果能还回去，她也没什么不舍的。不能还的话，因果已沾，她自是要替原主尽一尽孝道。

沐灵翻了翻周身少得可怜的布料，在腰间找到一个暗袋，把生物信息存储卡放进去后，鞠躬抱拳道：“多谢……指挥官。”

话刚落，河边倏然扬起一阵风，飕飕地刮在沐灵身上。她禁不住地打了个哆嗦，却仍旧挺直单薄的脊背，谨慎地问道：“敢问……指挥官，不知此为何地？”

“这里是PG-RP3992，开拓舰队新发现的资源星球。”

银雁耐心十足，那双美目眼波流转，自沐灵开口说话时起，一刻也没从沐灵的身上移开过。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柔和：“这里不方便说话，沐小姐还是先随我上机甲吧。”

皮记阿尔皮3992……这是啥？资源星球又是什么？沐灵难以理解话里的意思，她清澈的眼神投向银雁身后的铁人，问道：“机甲……是你身后的铁人？”

“正是。”银雁语气轻快。

外面不仅危险，还挺冷的，沐灵识趣地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答完后，沐灵犯了难，心里又纠结着要怎么优雅地爬上比她高出不少的铁板。她习过武，能爬，但做不到飞檐走壁，而且爬起来多难看啊！

一支细长的胳膊揽在她腰间，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她双脚就离开地面。

下一瞬，她已经站在铁板上了，腰上的手也及时收了回去。

这短暂的触碰竟然让沐灵体会出一丝“发乎情止乎礼”的意味。她免不了在心中唾骂自己一番，也不知自己脑子里装的都什么乱七八遭的东西？

两人都是女孩子，怎么能用这话来形容？都怪她曾经不好好听夫子授课！

为了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沐灵将视线放到这看起来很新奇的铁人里。她之前以为那块伸出来的铁皮就是“机甲”的门，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一道白色的屏障，从外面看不清里面是何景象。

沐灵跟在银雁身后，也不知道银雁做了什么，那道白色的屏障迅速土崩瓦解，露出里面一个干净整洁的小房间。

进入房间后，沐灵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个弹丸之地。

屋子里只有两个座位，座位后面还有一排铁架子，上面放了几样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和它的主人一样，简单清爽。

屋子虽小，但里面东西也少，沐灵并不觉得这里的空间狭小逼仄。

她现在已经不是公主，有个地方避避风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银雁安排沐灵坐上副驾驶后，自己也坐上了主驾驶的位置。随后，她将自己座椅上的安全防护带打开，又伸出右手到沐灵的椅子背后，摁下副驾驶的安全防护装置。

在银雁收回手的那一刻，沐灵的胸前和腰间也出现了一条和银雁身上一样的深蓝色半透明的带子。

她好奇地捏了捏，软软弹弹的，触感挺好。

“这是安全装置，机甲启动和降落时会发生颠簸，安全装置可以规避不少意外发生。”说话时，连银雁自己都未曾意识到，她那常年紧绷的唇角，已在不经意间微微上翘。

她真好看。

沐灵看得有些入迷，银雁微笑着的样子，犹如尘世外的仙子，清新脱俗。尤其是那头齐肩的银发，犹如瀑布般流淌，光滑如丝，更增添了几分超凡的气质。

银雁也同样被沐灵所吸引。

似乎连机甲驾驶舱的灯光都格外眷顾沐灵，为她披上一层朦胧圣洁的光晕，金叶文殊兰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像是初初降临人间的懵懂天使。

文殊兰乃佛教五树六花之一，并非俗物。

这是星际时代，但也是人类极致追求长生与极乐的泛银河时代。

在这个时代，佛法已经成了人类渴求长生的代名词。这些自我标榜为高级智慧生命的星际人，已经疯狂到将泛银河星际互联网取名为极乐殿，佛教的五树六花也被他们看作是通往极乐世界的法门，尊为联盟圣物。

所以在见到沐灵的第一眼，银雁就怀疑她和联盟三大家族有关。

若真是如此，她恐怕不太好将沐灵强行留在开拓舰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银雁回过神，清咳两声，她从座椅靠背上的暗袋里取出一件深蓝的军装外套：“我这里只有这个，你先披上吧，等回到星舰再给你找合适的。”

星舰……沐灵对这个世界有诸多的疑问，但她选择了沉默，没有问出口。

“谢谢。”她伸手接过银雁手里的外套，披在身上后便一言不发。

先前她觉得银雁和这个鲜活的世界格格不入，现在才发现，真正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是她自己。与银雁简短的交流中，她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面对博学智者的无知孩童。

她在心底自问，这里，真的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世界吗？

语言不通她可以理解，但为何连常识也相差甚远？

而且，银雁的表现也很奇怪，明明已经看出她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但银雁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好奇，仿佛……她早已知晓一切。

既然无法理解，沐灵便选择了直接询问。

她突兀地开口：“你知道粼波吗？”这是她和银雁相遇以来，第一次提及粼波。

银雁的眼神微微一凝，随后她自然地点头，“知道。”她轻按下驾驶座前的红色按钮，确认仪表盘一切正常后，开始着手启动机甲动力装置。

就在沐灵以为她不会再多说什么时，银雁却停下手中的动作，缓缓开口道：“粼波是六千年前的古国，史书上并没有留下关于它的任何记载。但三百年前，劳森·维姬教授让粼波重现在世人眼前。”

“六千年前……”沐灵惊讶地低语，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呼吸。

她，她竟然到了未来！

但按照银雁话里的意思，粼波重现于世是什么意思？粼波不是已经灭国了吗？连王城都归凫雁所有，它如何能够重现？

沐灵有些急切地追问：“那凫雁呢？”

凫雁……银雁已经快想不起来，自己被逼着服下不老药时是什么样子，她无波无澜道：“凫雁和粼波是同一时期的古国。六千年前，古水蓝星板块运动剧烈，两个古国的板块漂移到了极地附近，冰封千年，直到三百年前，才被考古专家劳森教授发现。”

冰封千年……沐灵怎么也没想到，灭了粼波的凫雁，盛极一时的凫雁，最后竟落个这样的结局。

她并没有为敌国的灭亡而感到欣喜，因为那片土地上还有无数的粼波百姓。她原本以为没有战乱，那些百姓就能过上平静安详的生活，但造化弄人……

沐灵眉眼微垂，眼角发涩泛红，搭在腿上的双手悄然收紧，连指甲没入掌心都没察觉到。

她脊背挺直地坐在座椅上，闷不吭声。

机甲驾驶舱彻底陷入寂静，银雁听见彼此律动的心跳声，心里没来由地涌出一股烦躁，她暂时还不明白这种情绪因何而生，她只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粼波公主。

为了转移话题，银雁明知故问道：“之前忘了问你，你是怎么流落到这颗荒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