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君 第94章 灭门

缈听了这话，眼睛都直了，四处乱看有没有人听见，所幸周遭没人。

木桃拍了拍他的脸，嗔说：“好没出息，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缈畏畏缩缩的说：“二娘，香主回来了，若是瞧见，事儿不小咧！”

木桃脸色浮现出一丝厌烦，随手在他身上摸了一把，说：“你别急，自然有你我快活的日子。”说罢，也不管缈了，径自走了出去。

缈如蒙大赦，心里祈祷这二娘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也走了。

烧香寨里，已是暗流汹涌，那厢公子沸带着人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日上午抵达了伯翳之丘，这伯翳之丘靠山靠水，有码头，已成城邑，不过受战火波及，竟是十室九空了。

不过虞官的官邸还是十分显眼的。

公子沸兴致勃勃的带着人，策马到门前，迎面就看见门半掩着，门上一道干涸的血印子，他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他的长随凌霄见状，下马推开门，门后猛地倒了一具无头尸首在面前，把凌霄吓了一跳，再一看宅邸中的情形，他嘴里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娘，公子沸此时也下了马，快步走了进去，只见：

伯翳之丘古渡旁，高门轻掩修罗场，

血染苔痕惊远客，尸陈石阶翻肚肠，

无头鬼，起彷徨，哭向黄泉犹望乡，

乱世人命如草芥，公子前路多思量！

公子沸见状，带着云舒凌霄等人奔走进去，边走边呼唤，却是无人应声，只有一地的尸首沉默的恭候着，内苑之中，他三个表弟或仰面或俯身躺在地上，头颅都快掉了，只剩下一点皮肉相连，再往里走，家丁女眷躺倒一地，皆死状甚惨。

然而，此时还未见到他的舅舅。

他心中又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搜索，最后，在一处厅堂发现了一摊血渍，那血渍周遭并无尸首，而是如笔墨一般草灰蛇线，延伸到一处内室去了。

公子沸急忙顺着血迹找寻，果然在门槛后头发现了舅父的尸首，舅父头朝里脚朝外，分明是挣扎爬到此处才死去的，一道刀伤从后背直接贯穿到了前胸，这便是致命伤了。

他心中大痛，知舅家遭了强盗，满门被屠！之前他费尽心机，把辞凤母子送出来，就是要她在归封地的路上传话给舅舅，让他将自己积年存在他这儿的细软变卖成财帛，以便招兵买马，再置办若干粮草补给周转。

辞凤既已传信，想来财帛粮草都置办了，只是被洗劫一空了。

他不忍再看，脱下外袍披在舅舅的身上，举目四顾这内室，发现原来是个神堂，里头供奉着娲皇神像，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哀叹一声，泪落滂沱：“娲皇在上，睁眼看看罢！”

云舒一直跟着他，见他这等哀叹，上前劝道：“事已至此，外头那些兵士如狼似虎，虽说死者为大，也有个轻重缓急，”

公子沸回过神，抹了泪，与众人走了出来，出门果然就看见几个尉官盯着他，公子沸的背上顿时起了一阵冷汗。

他起初自信路上有这位做虞官的舅舅补给，故而放海口要了一千兵马，这些兵马原本又不是他的，如今若是无粮，必定要起乱子，弄不好他自己都要折进去。

他有些茫然的回顾四周，却见周遭士兵都在窃窃私语，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把游移的目光凝在他身上。

他心里已是百转千回，终于定下主意，含着泪，对众人说：“诸位！诸位听我一言！今日我舅舅横遭此难，粮草一事，便要从长计议，尸首还新，强盗必未走远！我等四处搜捕，必定能追上！”

一个尉官名叫鹊的，懒洋洋的说：“强盗凶悍！我等饭都没吃，如何为公子卖命？”

公子沸心中暗恨，面上强作和气，高声道：“诸位还有半日口粮，再信我半日，若是半日寻不得强盗踪迹，随诸位海阔天空都可！”

众士兵沉默了，心中都在掂量。

几个尉官凑在一块，叽叽咕咕了一阵，最后由方才说话的鹊出面，说：“既如此，再信公子一遭，公子请便罢。”

公子沸立刻派凌霄云舒等亲随去寻访强盗踪迹，寻了大半日，狗屁都没寻到，鹊冷笑看着公子沸：“公子又失算了！”

公子沸脸上落了些冷汗，他的亲随不过十几人，若是闹起来，他未必能占上风。他于是神情越发的和气：“是我失算，到底不是故意拖累诸位至此，诸位若有志向，可自寻出路。”

鹊盯着他腰间的玉带：“自然如此，可惜我等无粮又无钱，如何是好？”

公子沸听出意思，怒从心头起，又拼命压了下去，勉强笑着取下玉带，“这是天子所赐，聊以润色足下行程。”

鹊听了“天子”一词，也多了一丝敬畏，命手下接了，笑说：“公子莫怪，来日公子东山再起，这玉带必定物归原主！”说罢，呵斥一声，骑着马，带着一队手下走了。

接下来的尉官也有要玉佩的，也有要珠帽的，总之不消一个时辰，那公子沸连同亲随所有的随身财物都被搜刮了干净，只剩下手里刀剑，那些尉官也想取，公子沸按剑冷声：“我欲前往周国朝见天子，搬兵诛贼子，山高水远，若无兵器防身，死路一条，诸位人情留一线吧。”

尉官们见他扯着“天子”的幌子，又是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情，便退而求其次，让公子沸把自己宝剑上的珍珠宝石撬下来给他们，再用他之前脱下来的大袖衫包着财物，牵着他的马，扬长而去了！

公子沸见自己与亲随衣衫褴褛，何等狼狈，不由得悲从中来，深觉奇耻大辱，莫过于此，几乎拔剑要自刎，众亲随连忙按住，“主公不可！我等愿为主公马首是瞻！”

公子沸仰天长叹，“我堂堂天子苗裔，竟被折辱至此！”

正是此时，一人走到他面前，说：“公子是成大事之人，失却区区财物，何必长吁短叹？”

公子沸看向那人，却见是一个尉官，他身后跟着几十号兵马。

他以为这人也要趁火打劫，却也知身无长物，索性破罐子破摔，说：“我所有唯命耳，足下若要，只管来拿吧。”

云舒等人闻言，立刻护在他身前，可惜人数悬殊太大，多半就没有赢面。

那尉官轻笑一声，说：“公子多心，我原是司空门下部曲，司空于我有救命之恩，可恨司徒贼子，狠辣无情，以至于主公蒙难，呜呼哀哉！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愿与公子同仇敌忾，同创大业！不知公子可愿俯就？”

公子沸惨笑一声：“山穷水尽，已是步履维艰也！”

尉官笑道：“身处膏腴之地，说甚步履维艰，我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衣食何劳公子费心？”

公子沸眼前一亮，放眼望去，只见大河流淌，青山依旧，他心中的郁结一下子旷达了起来，带着亲随，对着那尉官深深作揖：“多蒙先生点拨垂顾，沸感激不尽！”

那尉官忙回礼，二人按兄弟礼节相叙，公子沸才知原来这尉官名叫桐，姓有殷，他敬佩的说：“有殷一族乃是前朝望族，竟不知贤弟门阀巍峨，失敬失敬！”

桐说：“商亡百有余年，我等早也泯然众人，虽有姓，却无氏，不足以自矜。”

公子沸又夸奖了几句，关系越发的融洽，这时，云舒提议先走，“这周遭的九皋镇素来是热闹的，兴许有人烟。”

桐便匀出一匹马，“请公子上马。”

公子沸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虞官宅邸，叹气道：“舅舅乃我至亲，既身死人手，岂能任其白骨露于野，死而不得安？诸位稍等片刻，我为舅家收敛尸骸。”

桐钦佩道：“公子有大义，我等愿听公子调遣。”

公子沸便请士兵们在院落里挖坑，自己带着几个亲随往内苑去了，内苑里惨状依旧，他捂着脸穿过内苑，走到那神堂，跪倒在舅舅面前：“舅父阖家横遭此难，甥男晚来一步！如今兵荒马乱，甥男不孝，眼下只能草草掩埋，来日甥男若能翻身，必为舅父举大丧！”说罢，恭恭敬敬的磕了四个响头，然后伸手去扶他的尸首起身，他的亲随连忙帮着，陆陆续续的把众尸首抬到院子里。

此时桐也挖好了坑了，虽不是很多，但两人三人合葬，也勉强够了。

公子沸看了一会，问众人：“可有一年轻女子的尸首？”

众人便指着女眷的尸首给他看，他看了一回，没看到记忆中的少女，皱起了眉头。

众人越发沉默，都知道这情形那女子凶多吉少，最好也不过被掳走了。

被掳走的女子会遭遇什么，所有人都很清楚。

公子沸沉默了许久，对云舒和凌霄道：“尔等留在此处，打探我表妹的下落，若寻得了人，即可送往曲池！”曲池正是他的封地，那两人连忙应下。

公子沸哀叹一声，命人移尸首入坑，封土。

虞官和他的三个儿子一人一个墓坑，那三个儿子在搬运过程中头颅落了地，几个士兵忙不迭去捡，公子沸见了这样的惨状，不由得落下泪来。

不多时，坟头就堆了起来了，众人拆下门板，做了简单的墓碑。

公子沸见满目的坟堆，又想起自己前景凄凉，不由得痛苦万状，扑到舅舅的坟头大哭起来。

几个亲随连忙搀扶他，云舒想了想，用鬼神之说宽慰他：“老爷侍奉娲皇虔诚，故而得了全尸，娲皇在上，必定保佑公子！”

公子沸惨然道：“我这位舅舅最不喜拜神，这神堂是我早逝的舅母置办.......”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了一下，旋即电光火石间已是想通了关窍，揪着一旁凌霄的衣领，“方才你等搜捕强盗，可曾留意这周遭有无娲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