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那日,整个燕京城堵得水泄不通,赶往京郊的香车宝马络绎不绝,全是来参加生辰宴的皇亲官眷。马车走了好半晌才走到檀山半腰。
远远的,小新子就看见檀宫一角,琉璃瓦顶,璀璨夺目,好似神仙宫殿,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听说这檀宫里墙上镶嵌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石翡翠,殿外摆的雕像都是纯金打造,偷摸刮下来一点,岂不是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
说着,他偷看了楚容一眼,嘿嘿笑道:“大人,我说胡话呢,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去刮金狮子。”
马车一停,小新子兴冲冲跑下去,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楚容也在打量着四周,即便出身南楚皇室,享过数不清的荣华富贵,也不免为这宫殿的奢华萎靡惊叹。
亭台桥榭,错落有致,飞阁流丹,古韵犹存,据说那檐下房梁栩栩如生的壁画乃是工匠一笔一笔描上去的,葳葳草木,秀美如画,漴漴流水如天上仙乐缓缓入耳,琼楼玉宇也莫过于此。
一路上,小新子的嘴就没停下来过。
“大人,你快看那!还有那!这里随随便便一片玻璃竟然都是琉璃镜!”
“这么冷的天竟然还开了这么多花,好多我见都没见过。大人,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楚容:“不知道。”
“大人,听说这檀宫有一处温泉,泉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泡起来可舒服呢。”
他说的正欢,耳边忽然炸起一声惊喜的叫喊:“皇兄!”
小新子还未看清那人的脸,便见一道身影唰一下扑过来抱住楚容,还呜咽的哭了起来。
小新子太阳穴突突跳,谁这么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就直接抱着大人的胳膊,让陛下看见那还得了?
“阿逍.....” 楚容面色错愕,半晌抬起手抚着那人的后背以示安慰,他脸上难得露出温柔的神色:“你怎么在这?”
正说着,李福泉露着那标志性的笑走了过来:“皇上体贴大人许久未和家人团聚,因此特意让奴才将二公子接来。”
小新子这才恍惚想起,先前听旁人提过,大人有一位弟弟,在宫里的钦天监混日子,啊不,在钦天监当值,想必就是眼前这位了。
见李福泉过来,楚逍也不好意思再扯着嗓子哭,他放开楚容,悻悻的摸了摸鼻子。
李福泉笑了笑:“那大人和二公子慢慢聊,奴才先下去了。”
他一走,楚逍立马又抱住楚容的胳膊,眼圈通红:“皇兄我不是在做梦吧?我...我想死你了。母后去世后,慎姝姐姐也嫁人了,偌大的府邸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楚容又摸了摸他的头,轻声安慰着:“好了,别哭了,让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皇兄......”
楚容打断道:“别再叫我皇兄了,让旁人听去,恐生事端。”
楚逍立马警惕的看向“旁人”,并射去一记眼刀,小新子无辜的眨了眨眼,讪讪道:“二公子放心,奴才嘴严的很。”
楚逍满意的收回目光,拉着楚容的袖子:“....我自己私下偷偷叫也不行吗?”
楚容无奈的看着他,他这个弟弟自幼被母后宠大,性情直爽,脾气莽撞,整日没心没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人情世故。
当初谢玄为他在礼部谋了个官职,却没想到上任第一天,楚逍就和人打了起来。就这样兜兜转转几次,最后去了钦天监。
他询问起了楚逍的近况,楚逍却不甚在意:“钦天监虽没人欺负我,但实在无聊,平日里点完卯后,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皇兄,别光问我了,你过的好吗?”
楚容:“....我很好。”
楚逍松了口气:“对了,皇兄,我方才好像看到慎姝姐姐了。”
楚容一愣:“她过的还好吗?”
楚逍:“应该是不错吧。虽是赐婚,但她那夫君是出了名的温和有礼,和慎姝姐姐也挺般配.....”
他的声音不自觉低下去,打量起楚容的脸色,直到发觉楚容没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楚容假装没看见他的眼神。
赵慎姝曾是母后为他挑选的未婚妻。
两个人还未成婚,边疆便爆发战争,后来北燕明齐联手破楚,平阳沦陷,皇城内一众官眷皆为俘虏,太师赵廉,也就是赵慎姝的父亲,宁死不屈,当着敌军的面在太师府门前自尽,只留下独女慎姝。
后来到了北燕,赵皇后怜惜她孤身一人,便把人留在身边。再后来母后去世,谢玄因着赵太师在南楚旧臣中颇有威望,为了笼络安抚人心,便给赵慎姝赐了门亲事,以示交好之心。
比起留在朝不保夕的他身边,嫁到侍郎府,有一所庇护之所,倒是很不错的选择。
楚容虽未有异议,但在旁人看来,这却是对他**裸的羞辱,不然选谁不好,非得选他的未婚妻。
两人说了没多久,便有人来引楚容去朝露苑,朝露苑便是此次举办万寿节的地方。
朝露苑在檀宫东侧,虽还未春日,但一路花色艳冶,翠木欲流,不时有身穿烟粉纱裙的宫女捧着香樽美酒走过,两侧石桌上摆满了精致的美酒吃食,娇歌艳舞,临池小酌,别有一番雅致风味。
两人的位置并不在一处,到了朝露苑便各自分开了,临走时楚逍满脸不舍,说一会宴会结束再来找他。
引座的小太监将楚容带到了最前方的位置。
主座上年轻的帝王从人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就毫不避讳的盯着,贺兰旭咳了好几次,也没见陛下移开眼神。
其他人议论纷纷,纳闷一个小小的太史令,如今北燕的阶下囚,怎么坐的离陛下这么近?
楚容自然知道这是不合规矩的,按他的官职原本都不该来,纵是落座也应是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谢玄眉目含笑,漆黑如墨的黑眸此刻波光潋滟,他唇角一勾:“楚大人。”
他语气中隐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暧昧,其余人不知真相,纷纷面面相觑,只觉得陛下喊他们跟阎王叫魂一样,还从未听过他用这么轻柔的语气喊人。
“怎么还不坐下?”
楚容冷淡的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最终还是落座了。
当年四国之中,楚容颇有盛名,这几年楚容入燕宫,鲜少在人前露面,不少人还是第一次见他,因此一落座,四面八方打量的目光皆投了过来。
男人们早就听闻楚容有经世谋略之才,一个个带着探视,好奇的目光,女人们则仰慕他的容貌风姿,一个个面色含羞,激动不已。
男子清姿如云,秀美如玉,好看的像是谪仙一般的人。
除了已经看呆了的姑娘们,男人们这会大多又换上了幸灾乐祸,或轻蔑或敌视的目光。
这楚容除了有一副好皮囊,其他的也不过如此,若他真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怎么会沦为他们北燕的手下败将?
楚容无视周围一道道打量的目光,淡然自若的饮着手中的茶水。
李福泉忽凑到一旁,对谢玄低声道:“皇上,楚大人为皇上准备了一份寿礼,要不看看?”
谢玄抬眸,眼底掺杂着一抹惊讶兴奋之色:“拿上来。”
李福泉乐呵呵的将早就备好的檀珠手串逞到谢玄面前,这手串通体漆黑,珠子圆润透亮,质地细腻温润,还隐约散发着一股冷淡好闻的药香。
他邀功似的替楚容说道:“这珠子可是楚大人亲自动手磨的,熬了好几个通宵,眼睛都熬红了,就是为了能在今日送给陛下。”
楚容见他如此吹嘘夸大,一时有些听不下去。
谢玄眼底涌动着几分异样的情绪他竭力克制自己的激动,没想到楚容不仅来了自己的生辰宴,还做了礼物。他拿起手串端详一番:“真的是你亲自做的?”
楚容回避他的目光,道:“只是随手刻的。”
谢玄又惊又喜的揣进了怀里。
宴会一开始,不少官员就谄媚的献上寿礼贺词,谢玄兴致缺缺,到最后已是满脸不耐。
坐席中有人窃窃私语:“听说今日燕将军也会来,怎么没看见?他人呢?”
“估计还没到,再等等吧。”
后面有人问了一句,估计是新上任的,并没听说过燕雪深:“这位燕将军是谁啊?我怎么没见过?”
“燕雪深啊,这几年燕将军不在京中,自攻下平阳都城后,南楚基本是无力回天,可是还有一些小州郡负隅顽抗,哼,不自量力。将军打的他们落花流水,还没休息多久,边境又有异族作乱,前不久才刚回来。”
“哦哦,原来就是他!久仰了。”
楚容微微怔住,记忆似乎又被拉回那一天,午夜梦回之时的恶魇此刻再次缠住了他。自南楚被灭,他被押送到燕京后,就再也没见过燕雪深,原来这两年他一直待在边境。
不知谁喊了一句: “燕将军来了!”
众人齐刷刷朝来人看去,这人身量极高,模样斯文俊秀,不似寻常武将那般粗狂,若非他身上那股凛冽的杀伐之气,外人大概会把他当作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楚容盯着年轻英朗的将军,眼底浮上些冰冷的恨意,敛眸时,那情绪又如游鱼一般悄然划去,消失的无影无踪。
“臣燕雪深,参见陛下。”
谢玄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赐坐。”
入座后,燕雪深命人呈上来一件白色狐裘,那狐裘油光水滑,成色极好,白色的狐毛纯澈如雪,不含一丝杂色。
“臣在北地时曾猎过两只雪狐,这狐裘便是那雪狐的皮毛所作,今日特献于陛下。”
谢玄一下便来了兴趣,他让人将狐裘拿到面前,仔细打量一番,思绪不经飘回了久远的记忆中。
五年前,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那时楚容作为楚国使者前来拜访北燕,此前他早就听说过楚容的名声,只是不甚在意,直到他路过金雀台,隔着茫茫雪色朝高台上的人望去,记得那时,楚容就曾披着这样一件白裘。
他不知在下面看了多久,直到人走远才堪堪回过神,此后许多年他常常梦到那一幕,风霜交汇,有人雪衣玉冠,任由飘来的细雪拂了他一身白。
“这倒是个好东西。”
谢玄弯唇一笑,下意识往楚容的方向瞥了一眼,在看到空荡荡的座位时,他笑意凝住,刚刚还好好坐在那的人竟然不见了。
楚容走到一处僻静之地,直到彻底听不见朝露苑觥筹交错的杂声,才停住脚步。
这也不知是什么地方,一个人影也看不见,池塘边翠竹幽生,绿意盎然,几支夹竹桃娇嫩的探出头,惹人喜爱。
他站在池边,看着水面泛起的片片涟漪,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一看到燕雪深,他便不受控制的想起那天被挂在城墙之上的头颅,还有宫殿内昭敏沉痛悲怮,戛然而止的哭声。
从此阴阳相隔,一尸两命。
明明是这样明媚动人的景色,男子脸上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哀伤,寒意逐渐爬上他的眸底,仿若覆了一层霜雪。
咔嚓——
树枝断裂的声音在这僻静之地显得尤为清晰,楚容掩去眸中情绪,朝路边那片竹林看去。
那是一个女人,竹叶掩住了她的身形,楚容只看到了一片烟粉色的衣角。
“谁?”
女人身子一僵,缓缓从鹅卵石小路的拐角处走出,还不等楚容看清来人,便听她哽咽的叫了一声:“殿下。”
那声音十分熟悉,温婉中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激动。
楚容没想到会在这遇到她,眼底划过一丝惊讶。
女子面容清丽,黑发如云,柳叶眉,点珠唇,杏眼水雾朦胧,含着将落未落的泪水。
看清来人后,楚容神情稍缓,启唇道:“阿姝。”
赵慎姝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难以置信道:“殿下,真的是你。”
再遇故人,楚容也不禁有些触动:“你怎么会在这?”
“殿下一出现,我便注意到了,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同你说话。方才看到殿下离席,我匆忙跟了过来,可惜跟丢了。” 赵慎姝欣慰的笑了笑,“还好老天有眼,让我顺利见到你了。”
楚容忍不住关心:“你过得怎么样?那侍郎公子待你可好?”
“我很好。”她虽说这样说,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落寞,“只是....我一直挂念着殿下你。”
楚容笑了笑:“我现在已经不是殿下了。”
女人双颊泛粉,她抬起泛着水雾的眸,仔细打量着楚容,眼中有关切,欣喜,担忧,遗憾,还有一抹无法言语,再难说口的少女情思。
“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殿下。”
楚容几乎是一下子就看出了那眼神的含义。他并非不知道赵慎姝对他的心思。这门婚事是由母后做主,他当初并未拒绝,只是不想拂了母后和赵家的面子。
从前他对她无意,如今他这般境地,更不可能有什么想法。
楚容轻声道:“你如今有了不错的归宿,老太师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我作为兄长,也可以放心了。”
赵慎姝表情复杂,眼中那一点光彩瞬间暗了下去,她心如死灰的嗯了一声,泪水啪嗒落下。
“若有什么委屈,便告诉我,我和阿逍都是你的家人,定不让你受了欺负。”
赵慎姝一边落泪一边点头,看她哭的鼻尖微红,楚容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她手中:“别哭了,擦擦吧。”
赵慎姝刚要接过,身后骤然传来一声冰冷至极,压抑着怒火的质问: “你们在干什么?”
“捉奸”的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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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