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逐渐回暖,燕京城内人们都褪下厚重的冬衣,换上了轻薄的春衫。燕雀回巢,桃叶窕窕,到处一片明媚春景。
各国使臣进京的时间就定在了下月十五。此番来访的除了明齐,西陵外,还有乌桓。
乌桓位于北燕以北,其氏族部落常年游荡在草原之上。这几年,乌桓一族内部动乱不断,自乌桓王去世后,下面几个儿子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经过几年的纷争,二王子乌洛布险胜一筹,成了新的部落首领。
如今南楚已灭,明齐,西陵访燕,乌桓一族自然不能错过,马不停蹄给谢玄传了文书,委婉表达了来访之意,谢玄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
这次各位使臣来访对北燕来说无疑是一件大事,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盛况了。
距使臣来访还有一个多月,上至三公九卿,六部各官,下至鸿胪寺,巡防司就忙的不可开交,大大小小的事务都要上奏到谢玄跟前,扰的他不得安宁,连去兰池宫的次数都少了很多,楚容也乐得自在。
这日,小新子趁着天气好将库房内的东西拿出来整理一番,他不知从哪翻出把古琴。这古琴在库房经年累月的放着,早已生灰。
楚容不忍古琴蒙尘,特意让人又擦拭干净,挪到太阳底下晒晒。
刚进宫那会,谢玄三番两天的往兰池宫送东西,大多是他在外面搜罗的稀世珍品,拿来讨楚容欢心的,只可惜楚容看也不看,都扔进库房生灰去了。
楚容抚着擦净后的琴身,面上虽未表现出来,心中却是有些喜欢的。他从前在楚宫时闲来无事便会弹琴解闷,后来开始学着处理朝政,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加之母后怕他分心,就很少再碰了。
小新子看着他爱不释手的样子,道:“大人既然喜欢,何不弹上一曲?”
楚容垂眸,手指抚过丝丝琴弦:“怕是技艺都生熟了。”
小新子起哄:“一回生,二回熟,多弹几次就好了。大人,试试嘛。这么好的琴,一定配得上你的琴艺。”
楚容心神一动,鬼使神差的坐下,抚弄起了琴弦,动听的琴声如潺潺流水从他手下倾泻而出,仿若天上仙乐。
那琴声时而激进,时而轻柔,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美妙至极,兰池宫的宫人都忍不住停下手中的活,侧目看向楚容,一个个脸上带着陶醉痴迷的表情。
谢玄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负手而立,看向抚琴人的眼神炽热灼烈。
楚容注意到他,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谢玄立马问:“怎么停下了?”
楚容淡然自若的站起身:“不想弹了。”
谢玄轻哼一声,低头扫了眼石桌上的古琴:“这琴名凤吟,乃是唐朝乐师李朝然的珍品,安史之乱后流落民间,不知所踪,朕为了哄你高兴,费了很多的力气才让人找回来。”
楚容闻言忍不住看了那琴一眼,眼中含着些许讶色。
谢玄看出他微微发亮的双眸,笑意更深:“不如再弹一曲?”
“不弹了。”楚容吩咐小新子收起来。
“不准收。” 谢玄瞪了小新子一眼,后者露出一个可怜无辜的表情。
他走到楚容身旁,低声道:“你再弹一首,朕今晚可以放你一马。”
果不其然,楚容犹豫了,思索片刻,他又坐了回去。
谢玄得愿以偿,心里却有几分不痛快,他咬牙,也寻了石凳坐下。
小新子等人站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盯着楚容,期待他再弹一首。
谢玄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好不容易让楚容答应再弹一首,倒是便宜了这些人。
他指着院里的宫人,薄唇轻启:“你们都出去。”
宫人们不敢违背他的命令,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往外走去
“走远点。”谢玄冷冷道,“谁敢听一下,就割了他的耳朵。”
宫人们如临大敌,一个个飞一般的往兰池宫外跑去,眨眼的功夫,院里就剩了谢玄楚容两人,连兰池宫门口等候的太监侍卫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玄露出满意的神色:“开始吧。”
楚容看神经病一样的看了他一眼,缓缓拨动琴弦。一曲很快弹完,谢玄有些意犹未尽。
“你以前都给谁弹过琴?”他忽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问道。
楚容:“记不清了。”
“记不清了是多少?”谢玄眯了眯眼,“以后不许给别人弹了,只能弹给我听。”
楚容头也不回的往寝宫走去,嘲讽道:“有本事你把别人耳朵都割了。”
谢玄冷哼一声:“你以为朕不敢是不是?”
苏木过来问诊的时候,谢玄已经离开。他一路走过来,见这兰池宫一个太监都看不见,不禁觉得奇怪万分。
待进了内室,看见楚容,才好奇的问:“大人,这宫里的人都往哪去了?”
因着谢玄的命令,小新子等人不敢在这附近待着,也不知跑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没事。”楚容道,“你进来吧。”
檀宫一事后,楚容病了好几天,好在期间苏木细心照料,谢玄见他医术不错,便让他来侍奉楚容,常来把脉问诊,为楚容调理身体。
趁着这会宫里没其他人,楚容问道:“可查到了什么?”
苏木款款道来:“宫里曾暗自流传着薛贵妃私通的秘闻,至于具体经过一概不知。我找到了曾经在薛贵妃宫里打扫的太监,又问了宫里几个百事通,这些人一开始还闭口不谈,后来收了银子,就全盘托出了。”
“据说是薛贵妃有一日身体不舒服,派宫女去请太医,结果被诊出了孕脉。本是喜事一桩,薛贵妃却脸色苍白,连宫女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恰好那日皇后娘娘也在,好像发了很大的火。”
“皇上当时病重,已有三月没进过后宫,薛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来历不明。皇上得知后,立马将薛贵妃关进冷宫,逼问奸夫。”
“薛贵妃开始还矢口否认,称自己冤枉。事关皇家颜面,皇后娘娘重刑逼问了薛贵妃的心腹,那婢女指认奸夫是薛相身边的一位谋士。早在薛贵妃入宫前,就与那谋士情投意合,入宫多年后依旧念念不忘。薛老大人逝世时,皇上特许薛贵妃回府尽孝,贵妃明面奔丧,私下却与那谋士旧情复燃。随后又趁皇上病重,皇后心力交瘁,多次乔装打扮出宫与谋士偷情。”
“眼见事情败露,薛贵妃知道自己怕是活不成了,便央求皇上不要殃及谢临。皇上龙颜震怒,下令勒死薛贵妃,虽未处罚谢临,却对他疏远许多。”
楚容静静听着,问:“薛贵妃暗度陈仓一事,薛相可知情?”
苏木一愣:“应是不知情的。在薛贵妃被打入冷宫时,薛相声称薛贵妃是冤枉的,还想进宫求情,只是先皇一直不肯见他,后来事情暴露,他大发雷霆,甚至处死了那谋士,也不再说冤枉二字了。”
“薛贵妃死后,先皇还下旨不许薛贵妃入皇陵祖庙,薛相便为妹妹寻了块墓地,牌位供奉在了昭宁寺。”
见楚容不说话,苏木道:“大人,此事有什么可疑之处?”
楚容看似平静,心中却在飞快盘算着,薛贵妃倒台,谢临失宠,谢玄最终坐收渔翁之利,薛炳业不可能没怀疑过他。只是他没有证据,否则早就呈到先皇面前,哪还能眼睁睁看着谢玄登基。
苏木压低声音,又道:“难道这事真和燕帝一点关系也没有?”
楚容摩挲着茶盏,扫了他一眼:“你也这样觉得?”
苏木悻悻低下了头。
楚容淡淡道:“这件事和他有没有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薛炳业认定此事与他有关。”
苏木下意识道:“怎么认定?”
楚容沉思片刻:“从你方才说的来看,薛贵妃与谋士私通是真,是否有孕还未从得知。”
苏木:“可太医不是都亲自把过脉了?”
“是啊,太医都把过脉了。”楚容将放下茶盖,“事实就摆在面前,为何薛贵妃还口口声声,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是冤枉的?”他彷佛要望进苏木眼眸深处,“要么她在说谎,要么她真的是被冤枉的。我比较倾向于后者,或许那时候,薛贵妃清楚知道自己不会有身孕。”
苏木仔细一琢磨,觉得楚容说的颇有道理。
薛贵妃能冠宠六宫,必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哪能蠢到不喝避子药给自己留下一个这么大的麻烦。她敢当着皇后的面去请太医,说明她早就做过准备,根本不认为自己会怀孕。
楚容:“那个宫女出卖她之后,薛贵妃纵使没有怀孕也百口莫辩,难逃一劫。恐怕...到那个时候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怀孕,毕竟也没多大意义了。”
苏木打了个寒颤,若薛贵妃是被人陷害假孕,他不得不佩服背后之人的狠辣心计。
另一边,楚容也默不作声的思索着,为何皇后那个时候恰好就在薛贵妃宫中,未免太过巧合,这一切像是被人设计好一样。
“皇后和薛贵妃的关系如何?两人平日可有往来?”
苏木道:“关系尚可。薛贵妃虽八面玲珑,但毕竟有圣宠,四皇子也最得皇上喜爱,难免有得意忘形的时候。皇后膝下无子,为人和善,对她多有忍让,并不计较这些。”
楚容眸光微闪:“若我没记错,太医院每日去各宫把脉问诊,都有专门记录的病册,你回去后看能不能找到当年薛贵妃的册子,若是有什么蛛丝马迹再告诉我。另外.....”
他低声说了些什么,苏木先是一愣,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