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只在旅馆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早,瘸腿的老板就上楼来敲门,催促我们尽快离开,以免耽误下一位房客入住。
行李是一件银色手提箱,看材质是金属质地,手感却轻盈无比,我拎起来,但很快就被习暮接收过去。造型简约,但造价必然昂贵,因此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惹来许多不必要的视线。
习暮紧紧握着我的手,姿态有点僵硬,他穿着黑色大衣,一副成熟做派,但说话时会偶尔透露出点稚气,让人想起他与气质不符的年龄。
“他们都在看你,哥哥,我不高兴。”说这话时,他抬起提着行李箱的那只手臂,为我挡下差点冲撞过来的男人,眼神有些委屈地看向我。
我哑然失笑,想要抽出手,却因对方攥得过紧而失败,“或许,他们看的是你。”
唯一的抑制贴用在我身上,所以尽管竭力收敛,习暮的信息素仍然有所外溢。一个英俊高挑的Alpha行走在拥挤的街头,就像昂贵的物品走进贫民窟,Alpha所能带来的财富和地位足够引人垂涎和嫉妒。
矮个子男人试图向他兜售廉价营养液,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怯怯地向他伸出手索要钱币,喝醉酒的男人跌跌撞撞走过来故意挑衅,这些都被他一一无视,像无视花坛边的蝼蚁。
我带着审视的目光,察觉到习暮身上有一股属于上流社会的,真真正正的倨傲,因此不免好奇,到底怀有多深的感情,能为了恋人做到抛弃所拥有的财富和地位。
至于我自己,我也很好奇自己的想法,毕竟,当脱离全部记忆后,我并不认同自己的所作所为。难道所谓的爱情真有如此魔力么?
谜底总有解开的那天,我对此抱有好奇。
穿过拥挤破败的大街,再拐进不知道几条狭窄且布满污秽的小巷,习暮终于在迷宫一样的居民区里停下来。他环顾四周,然后敲响了一扇隐藏在角落里的生锈铁门。在等待的空当里,他向我解释:“我们需要正当的身份证明,这里可以办得到。”
“正当的假证?”我微微挑眉。
一道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从破旧的铁门里探出一个头发花白的头,老人鼓动着他那修理得整齐的两撇胡须,不屑地哼笑:“老威廉从不□□。”
我微微颔首示以歉意,往后退了两步,将习暮让到前面。
大概在我还处于昏迷时,他们就约定好了交易的内容。此时再见面,双方都没有多说什么,习暮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双指间夹着一枚鲜亮的银币,将它递出去,言简意赅道:“尾款。”
白胡子老头接过银币在手里摩挲着,眼角满意地眯起来,另只手交出来两张卡片。
“恭喜,以后两位就是十九区的合法居民了。”
习暮将卡片揣进大衣口袋里,面无表情道:“十九区的居民证不值钱,我猜你能明白这两枚银币的含义,对吗?”
“为区区两枚银币摊上这么大风险,老威廉太亏了。”白胡子老头看似不满地嘟囔着。
“别再抱怨,也请你闭紧嘴巴。”习暮眉间浮现一丝不耐,声音却仍是淡漠的:“我想要你悄无声息地死掉,并不费什么功夫。”
白胡子老头动作一滞,脸上的笑容变得略显僵硬,他稳住表面的镇定,将银币放进上衣外套的兜里,客客气气地承诺:“老威廉不会破坏交易。”
“但愿如此。”习暮不甚在意地冷哼。
我完全由习暮带着走,离开白胡子老头那里后,按照流程,我们可以拿居民证申请政府提供的免费住宿。不过免费的往往更昂贵,生锈的机器需要润滑油才能运转,饥饿的公职人员需要饱餐一顿才会办事。越是贫穷的地方,越能生出许多吃人的法子。
在多番斟酌下,习暮用一把钱币,买下了一间摇摇欲坠的小木屋。他付钱时回头向我再三确认:“就这里了吗?你喜欢我们这个家吗?”
我点头:“喜欢。”
尽可能地给予恋人正反馈,这是我新悟出的恋爱技巧。
木制的房屋在十九区已经很少见了,我猜这间房子至少有七十年的历史,因为自从七十年前十九区被政府正式规划为十九区后,大量流民随之涌入,自然资源在短时间内被挥霍一空,很快便趋于枯竭。
我坐在由集装箱堆成的床上,看着习暮打开精巧的手提箱,里面是我的一套衣服,和很多支抑制剂。
我说:“如果当初把抑制剂的位置腾出来,多放些钱币进去,我们现在的处境或许会好上许多。”
“这种抑制剂对腺体没有任何副作用,在十九区不可能买得到,它对你比金币重要,哥哥。”
“但是我们没钱了,对吗?”
习暮似乎撇了下嘴,我没有看清。他取下腕表,开始低头专心致志进行地拆卸。
“表镜是蓝宝石材质,在十九区或许卖不出好价钱,不过可以换些食物,表壳由纯银铸成,大概有半枚银币的重量,剩下的零件或许有机械师愿意收购——如果这里有识货的机械师的话。”习暮说到这停了下了,语气里有点可惜的意味,“如果它没那么稀有,就能整块卖出去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亲手毁坏自己的心爱物总是令人心痛的,但习暮看起来比我想象中的要坚强很多。他牵着我的手,问:“哥哥以后会再送一块表给我吗?”
哦,原来这块表是我送的,原来我这么有钱啊。
我忘记了我和习暮的相处方式,不管如何,两个Alpha相爱,过程中必然要生出许多摩擦和妥协。
就像习暮在规划日常行程时,表示希望我能在家里等他回来。这是个天真的请求,就像所有的Alpha都希望自己的Omega能够完全依附自己,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妻子。
我冷笑着盯着他:“你希望我扮演Omega的角色?”
习暮的反应几乎称得上是惊慌失措,他紧张地解释:“不、绝对不是,我只是想在哥哥失忆的这段时间,能够承担起恋人的责任,就像之前哥哥照顾我那样,我也想真正长大。而且……”他提出了一个我无法拒绝的理由:“抑制贴只有一个,不是吗?”
我缓缓摩挲着后颈的抑制贴,这种东西在十九区未必能买到,就算有货,价格大概也格外昂贵。Alpha信息素外溢严重会引起人群大规模骚乱,我确实提不出更好的方案。
我想了想,问:“你会限制我出门吗?”
习暮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诞的笑话,神情错愕又无奈:“你在说什么鬼话,我们是正常相爱。”
“是吗?”我微挑眉,靠在窗户旁,凝视着他漆黑眼眸里涌动的疯狂占有欲,轻笑不语。伪装得很好,可惜太过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