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予安国,到了一家客栈,仅剩一间房。许洛想着,跟那个病秧子挤一间也无妨,偏有两人来抢。那二人瞧着文质彬彬,一身白衣,腰间玉佩相碰,叮当作响。
叶奕开口:“这房间我们定了。”
时煜抬手捂嘴轻咳,许洛忽然觉得喉间发紧——不用想也知道,这人又在硬撑着不适。“预定?”时煜挑了挑眉,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反问。
叶奕身旁的同伴接口:“掌柜可作证,昨夜便付了定金。”
掌柜缩在柜台后,喏喏不敢言。时煜忽然笑出声:“定金?”他从袖中摸出块金锭拍在台面上,“够不够再定十间?”
叶奕脸色一沉:“你这是故意找茬?”
叶初祈伸手按住叶奕肩头,白衣广袖滑落,露出腕间一道浅疤。他目光落在时煜苍白的脸上,又扫过许洛按在剑柄上的手,语气平淡却带锋芒:“二位既知定金之事,何必强人所难?”
时煜假意咳得更凶,叶初祈眉峰微蹙,似是察觉异样,却仍道:“江湖路远,留三分余地,若二位不介意,我们四人挤一间房。”
许洛正要拒绝,叶奕已气不过:“哥!你到底哪边的?”
叶初祈未看叶奕,只盯着时煜:“这位公子似有旧疾,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不必。”许洛开口,声音冷硬,“我们另寻去处。”时煜却突然拽住他,指尖在他掌心写了个“留”字。
叶初祈目光扫过两人交握处,忽然笑了:“既如此,这房让与二位。”
叶奕跳脚:“哥!”叶初祈按住他,对时煜颔首:“相逢即是缘,告辞。”
两人走后,时煜直起身,哪还有半分病态:“这叶初祈,不简单。”许洛摩挲着掌心,不由得发问:“不是说疼痛共享吗?怎么触觉也会传来?”
“你靠我的血续着命,”时煜挑眉,语气带了点戏谑,“时而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
许洛手一顿,皱眉看他:“神经病。”
时煜却忽然倾身,指尖轻触许洛眉心:“比如现在,你在想叶初祈的疤。”许洛猛地后缩,肩头传来一阵刺痛——时煜被他带得撞在桌角。
“你看,”时煜揉着胳膊笑,“连心思都能勾出痛来。”许洛别过脸,却听见他低咳两声,自己喉间又泛起痒意。时煜忽然收了笑:“那疤像极了锦安国的控术,叶初祈来头不小。”
到了房间之后,许洛反手关上门,时煜已瘫坐在椅上,许洛手背忽然泛起麻意,知道他又在硬撑。
漆黑的街道上无一人,叶奕吐槽道:“哥,你怎么想的吗?难道我们俩睡大街吗?”
叶初祈站在街角阴影里,望着客栈二楼窗纸透出的微光,指尖摩挲着腕间疤痕:“睡大街总比丢命好。”
叶奕跺脚:“那两人明明打不过我们!”叶初祈忽然按住他,低声道:“你真认不出那个咳嗽的人吗?”
叶奕一愣:“不就是个病秧子?”
叶初祈喉间滚过一声冷笑:“鸢国太子,时煜。”
叶奕脸色骤变:“就是三年前要杀自己亲爹的人?”
叶初祈点点头。
夜风卷来客栈方向的细微响动,叶奕眸色沉了沉:“他俩看着像狗皮膏药一样,动一个,另一个必疯似的。”
天刚亮,许洛便醒了。身侧的时煜睡得很沉,眉头却紧蹙着,他起身时动作极轻,却还是惊醒了时煜。对方睁眼时眼里带着瞬间的迷茫。
“醒了?”时煜声音沙哑。
许洛没接话,只瞥向他紧蹙的眉峰——自己额角也隐隐作痛。他转身去开门,门板刚拉开条缝,便觉手腕一麻,时煜已拽住他后领,两人同时踉跄后退。
一具无头尸体便悬挂在面前。
掌柜大喊:“死人了,白衣人杀人了。”
许洛瞳孔骤缩,反手将时煜护在身后,时煜却从他臂弯钻出来,指尖点向尸体腰间:“是个男子。”
许洛无话可说,这般体格,任谁也看得出是男子。
楼下又出现那两个白衣少年。
“我靠,哥,无头尸!”叶奕惊呼。
时煜凑近许洛耳边低声说:“这俩狗皮膏药来得可真是时候。”
“难道是他们杀的?”许洛问。
时煜收起扇子,往他头上轻轻拍了两下:“你这人死了三年,虽说样貌还停留在十四岁,怎么智商也跟十四岁似的?”
许洛皱眉挥开他的扇子。
叶初祈的目光恰好扫过,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官府快来了,”叶初祈忽然道,“留在这里,谁也脱不了干系。”叶奕急得跺脚:“凭什么要跟他们一起走?”
时煜笑出声:“走不走?”许洛心生不耐,知道这人又在逼他做决定。
远处马蹄声渐近,时煜拽起许洛的手腕:“走。”
四人跑到一处寺庙,晨雾尚未散尽,香炉里残烟袅袅。许洛刚松口气,忽觉手腕刺痛,时煜已按住他肩头,躲到立柱后。
叶初祈正盯着佛像底座,那上面的印记,与客栈那具尸体腰间的如出一辙。
叶初祈指尖抚过刻痕,忽然低笑一声:“一年前,予安国就是凭着这印记,血洗了锦安王族。”
叶奕脸色煞白:“哥,你是说……”
时煜忽然笑出声:“叶公子倒是坦诚,二位想必就是叶初祈、叶奕吧。”
叶奕猛地抬头:“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许洛扶额,傻子也该想得到。
时煜大笑:“锦安灭国时,逃出来的两位王子,可不就叫这名字?”
叶奕急道:“不是的!不是逃,我们会复仇的!”
叶初祈按住激动的叶奕:“太子殿下不也想杀了时简铭吗?那怎么还在这笑呢。”
叶初祈不假思索地开口:“其实时简铭并非殿下的生父吧。”
许洛睁大眼睛看着时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时煜冲许洛眨了眨眼:“不愧是叶公子。”他拉着许洛走到一旁角落,“怎么?想知道实情吗?”
许洛低着头,像是很少见到时煜方才那副模样,“想说便说,我也并非一定要知道。”
“我呢,从小就多病,还一直以为时简铭说的多爱我母亲是真的,直到后来有人传信给我,说我是时间棠之子,你说该不该笑?”
许洛望着他,思绪万千:“那时简铭知道了吗?”
“这才最可笑,”时煜道,“后来我偷偷验血,没想到他早就知道我不是他儿子。他说他太爱我母亲了,所以不在乎。”
许洛指尖抖动了一下——时煜这话里的自嘲,为何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那你……没必要。”许洛喉间发紧,时煜却突然笑出声,拽着他往前走:“算了,不说了,扫兴。”
许洛忽然停下,靠在墙边,低声说:“我是说。”
“说什么?”时煜忽然凑近他。
“没必要把这些憋在心里。”许洛说。
“什么?耳朵不太好。”
“神经病。”
时煜忽然低笑:“你这是……在心疼我?”他伸手去碰许洛的脸,被对方偏头躲开,指尖却擦过耳尖,带起一阵麻意。
叶初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平静无波:“二位还没叙完旧?是不是该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商量什么?和你们?什么时候我们这么熟了?”时煜笑道。
叶初祈眸色微沉:“至少现在,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绝对是有人陷害我们,不然无缘无故,门口怎会有无头尸。”
叶奕恍然:“所以杀他的是?”
时煜笑道:“叶家公子真自来熟,要陷害也是陷害我和相随,关你们屁事?”
“相随?”叶奕大喊。
时煜抬手拍了下自己的嘴,低声对许洛说:“我这嘴……”
“哦。”许洛应道。
“生气了?”
“没。”
“喂!你们两个还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叶奕道。
时煜没理会他,只对着许洛说:“真的没生气?”
叶初祈指向许洛:“这位不会真的是我想的那位天下第一剑客许相随吧?”
许洛懒得辩解:“无聊。”
只有叶奕变化最大,他用崇拜的眼神望着许洛:“相随大哥,我仰慕你很多年了。让我跟着你吧。”
时煜忽然笑出声:“叶公子这翻脸比翻书还快。”他拽过许洛挡在身前,“可惜啊,我这护卫认主,只跟我走。”
叶奕急得跺脚:“哥!你看他!”
叶初祈未看叶奕,只盯着许洛紧绷的下颌线:“许剑客三年前坠谷,传闻尸骨无存,如今却以护卫身份伴太子左右,倒是奇事。”
许洛握剑的手紧了紧,回头看向时煜:“谁是你护卫?”
时煜傻笑道:“我是你的,我是你的护卫,大小王我还是分得清。”
叶奕“噗嗤”笑出声,刚要说话,佛像后突然传来骨节错动的脆响。许洛剑锋瞬间出鞘,寒光扫过,三名黑衣人应声倒地,脖颈处伤口整齐划一。
叶初祈眸色一凝:“好快的剑。”时煜却凑到许洛耳边轻笑:“刚还说不是护卫,这护犊子的劲儿倒是挺足。”许洛反手肘击,时煜哎哟一声躲到他身后,肩头传来的钝痛让许洛动作顿了半分。
“你看看,你自己不也跟着痛!”时煜道。
“小心控术符!”叶初祈广袖翻飞,腕间疤痕红光乍现,将一张袭来的黄符震成齑粉。叶奕趁机甩出暗器,却被黑衣人反手接住——那些人竟不惧刀剑,伤口处泛着青黑。
时煜忽然低咳:“是尸蛊,打心脏。”许洛剑势一变,直刺为首者心口,对方果然应声僵住。
叶初祈瞥向时煜:“太子殿下懂得不少。”
时煜笑答:“久病成医罢了。”
叶奕刚解决掉一个黑衣人,闻言咋舌:“尸蛊?予安国皇室竟养这种邪物!”话音未落,手腕突然被尸体抓住,青黑迅速蔓延上来。
许洛剑锋斩断那只抓住叶奕的手,叶初祈已按住叶奕腕间:“控术反噬,别碰尸身。”他看向时煜,“太子殿下既知尸蛊,想必也清楚解法?”
时煜得意地看向许洛:“怎么样?现在我俩反客为主了。”
叶初祈与叶奕叩首:“愿听太子吩咐。”
叶奕低声补充:“主要是想跟着相随大哥。”
时煜被这突如其来的叩首弄得一愣,随即咳着笑起来:“叶公子不必多礼,我可担不起。”
“解尸蛊的方法就是人血。”时煜说。
叶初祈略带质疑:“就这么简单?”
时煜没再理会。
许洛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其实方才打斗时就有这种反应,他原以为是时煜头晕,直到此刻身体不受控制地倒下,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相随!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