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后典礼的那天,普莱珀雷西家的马车一早就停在了诺索尔家的大门口。看来两家是准备一同前往法恩塔尼西亚家的宅邸了。
比阿特丽丝跟在父亲的身后,先去见过了普莱珀雷西夫妇。
普莱珀雷西子爵相貌英俊,身形挺拔,自是不必多说。可是相形之下,还是他的夫人更加引人注目。
比阿特丽丝一边向她问候致意,一边偷偷地打量了她几眼。
子爵夫人娇小美丽,虽已至中年,可是言谈举止间仍有尚未脱去的少女般的活泼与娇憨。尤其是一双灵动的蓝眼睛,极富神采。
谁知道不等比阿特丽丝抬起身,这位夫人就自顾自地凑过来,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
“侯爵,您的女儿也太可爱了吧。”她牵着比阿特丽丝的手不肯放,“我可真有点嫉妒您了。”
侯爵微笑道:“她像她母亲,不像我。”
“是吗?我倒觉得她像极了您。”夫人一边说着,一边又细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庞,“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好么。”
“比……比阿……比阿特丽丝·诺索尔,夫人。”
“比阿特丽丝,是个好名字。”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谢谢您,夫人。”虽然心里对子爵夫人很有好感,可她实在不习惯被一个初次见面人的如此亲近,只得尴尬地愣在那里,不知怎么办才好。
“艾谢尔住在这里,没有给你们添麻烦吧?”
“怎么会,您言重了。”
“母亲,”在一旁的艾谢尔恭恭敬敬地说道,“您近来身体如何?”
子爵夫人的神色瞬间严厉起来,她转过头,皱着眉道:“艾谢尔,你自己看看,你今天是什么打扮?”
艾谢尔似乎对母亲的态度早已习以为常。他淡淡地笑了笑,也不分辩什么。
比阿特丽丝顿时觉得艾谢尔有些冤枉,她觉得他今天的着装非常漂亮,也很得体。纯黑的褶边衬衣滚了几道金线作为简单的装饰,再配上系上洁白的丝巾,庄重却不沉闷。
子爵察觉到了气氛有些尴尬,他笑了笑,对侯爵解释道:“她就是这样,一直都喜欢女孩儿。以前管教艾谢尔的时候一直极为严厉,可是对亲戚家的女儿们倒是都溺爱得很。她是真的非常喜欢比阿特丽丝小姐,我好久没见她那么高兴了。”
“令郎可比我这古古怪怪的女儿优秀得多了。”侯爵微笑,“来,各位,时候不早了,请上车吧。”
艾谢尔挨着比阿特丽丝而坐,旁边是侯爵,子爵夫妇则坐在对面。
“各位可知陛下立新后的原因?据说是因为面貌与已故的普里莫洛斯王后极为相似。我本不敢相信,想不到前几日去宫中时竟有幸得以一见,确实有七、八分相似。”
侯爵一脸的惊讶,“此话当真?”
比阿特丽丝迅速地看了父亲一眼。
“其实,陛下在今天有件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比封后还重要的事是指……”侯爵探询地看向他。
“宣布王位继承人。”子爵加重了语气。
“哈哈,这还用得着宣布吗。陛下只有一个儿子啊。”
“可是殿下才刚满十九岁。”
“十九岁又如何?莫非您顾虑的是那件事?”
马车“哐当哐当”地跑着。
子爵低下头,“那位大人毕竟是陛下的兄弟啊……”
侯爵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子爵,“您不会不了解殿下的脾气吧?如果这话传入他耳中,后果您能预料吗?”
子爵脸色有些不悦,他不再说话了。而诺索尔侯爵却依然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比阿特丽丝似乎并未未在意场对话,她只是自顾自地趴在窗口看着外面的风景。白寥寥的天光蒙在她的脸上,肌肤像是细瓷般白净无暇。
“王储的母亲……是怎么样的人?”过了许久,她才静静地开口问道。
“我曾与她有一面之缘,但是却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她确实美貌,但美丽的女人太多了,这不足为奇。”普莱珀雷西夫人沉吟道,“而她的特别之处就在于,无论对谁,都能饱含着温柔和善意。这使得她比普通人多了一层光彩。”
“这么好的人,为什么那么早就过世了?”
“比阿特丽丝……”子爵夫人有些尴尬,“你这么说……”
“真是太荒唐了。陛下仅仅为了弥补自己的丧妻之痛,竟然将另一个女人当作替代品,还……”
“比阿特丽丝,”侯爵当即制止她,“注意你的言辞。”
“对不起。我只是不能理解这种行为。”
侯爵若有所思地看着女儿,“你向来对这类事毫不关心的,今天是怎么了?”
车轮似乎轧到了石子,震了一下。
“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她继续定定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艾谢尔默默地注视着身边的少女,轻轻抿起了嘴唇。
谁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经历了一路的颠簸,马车终于停了了下来。
法恩塔尼西亚家皇家宅邸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竖立着十六座塔楼的城堡式建筑,伫立在一大片庭院的中央。
比阿特丽丝刚一下马车,就被前来观礼的民众的庞大数量给吓了一跳。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她悄悄问艾谢尔。
“谁不想一堵新后的真容啊。”
“可是……”
“比阿特丽丝,”艾谢尔说道,“这位接替独一无二的国母的人,如果你是国民,你会不想见一见吗?”
还不及比阿特丽丝反应,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管家就拉开了沉重的铁门,“诺索尔侯爵大人,普莱珀雷西子爵大人,诺索尔小姐,普莱珀雷西夫人,普莱珀雷西少爷,请进。”
没有喷泉也没有花坛,甚至连小野花也看不见。偌大的庭院就像一座森林,种满了各种高大的长青树,绿意虽浓,却有森森然之感。宽阔的草坪上立着几尊灰色大理石的雕像,刻得倒是细腻生动,应是英雄一类的人物,气势非凡,凛凛生威。在满目苍翠之中,更添几分庄严肃穆之感。
主道两边也是林木郁郁,天光渗漏,脚下碎金点点。树阴浮动,间或鸟声簇簇,别有一番自然之趣。
走了约莫十来分钟,众人终于来到了主屋的大门前。
“请。”管家慢慢推开门,“各位请进。”
直到进了大厅,比阿特丽丝才彻底意识到法恩塔尼西亚家的地位与实力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可怕得多。
别说是普通的贵族,就算法恩塔尼西亚家贵为王室,这栋宅邸作为私有财产未免也太过骇人了些。
就这个主厅而言,已是一件艺术品。
变化繁复的弧线将墙沿勾勒得立体,墙面上则镌刻着的小爱神与普赛克的浮雕,衣袂翩翩,羽翼灵动,两人双手相握,面目栩栩如生。浸润在烛台的光芒中,不可思议地沉淀出一种神性的美。
高高地拱廊顶是一幅巨大的彩绘。画中,朗基努斯举起长矛,刺向十字架上的耶稣的左肋,鲜血直流。而另一边的士兵则用竹竿将一块沾有醋的海绵送至耶稣嘴边。耶稣基督的脚下,是嚎啕痛哭的圣母玛利亚。所有的人物都绘制得极为精美,如若生人。可能是因为这副画作太过宏伟,仰视之时竟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强烈的悲伤和压抑。
四周共有将近一百扇彩窗。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像是被染上了缤纷的颜色,投下一片片交错迷离的光与影。
此时此刻,所有的贵族都聚集于此。他们安静地坐在各自的观礼台上。
他们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要保持肃穆、庄重就足够了。
自然,比阿特丽丝一行人也沉默地走上了二楼的观礼台,观望着下面即将发生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得突然之间钟声“当当当”地敲响。钝重、浑厚的声音狠狠撞击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十二点,即典礼开始的时刻已经来临。
紧接着,礼乐声奏响,全体贵族一齐站了起来。
只见德尔·戴斯·法恩塔尼西亚国王身披紫红色的长袍,牵着一名盛装女子的手,缓步走进众人的视线里。他们踏着那条长长的的天鹅绒红地毯,走向大厅的尽头的高台。
德尔·戴斯·法恩塔尼西亚有着一张线条锐利的脸,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绿眼睛,一头深亚麻色的半长卷发用红色缎带束了起来。凭心而论,他虽已入中年,但相貌仍然非常英俊。可遗憾的是这位国王、曾经的“法恩塔尼西亚的噩梦”的眉眼间早已寻不到往年的豪迈,有的只是挥之不去的忧愁和阴郁。
至于那位新后,她自然拥有非同一般的姿色。可是那张妩媚秀丽的脸上却始终挂着倦怠的神情。她的眼神锐利而冷冽,像是一只猫,随时随地警惕、防备着什么一样。一袭华贵端庄的长裙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不般配,甚至透着点不伦不类的可笑。毫无疑问的是,就是这个女子,即将成为法恩塔尼西亚王国未来的国母。
“唯一的君主、人间的主神、法恩塔尼西亚家的当主——德尔·戴斯·法恩塔尼西亚陛下,此时此刻,吾等以名誉、光荣与功绩向您起誓:永远做您最忠诚的拥护者。愿福祉天降,繁荣昌盛,万世永继。”
贵族们都一致单膝跪地,垂着头,手掌按在坐便的胸膛,向国王致以最高的敬意。
而国王则至始至终保持着微笑,在祝福声中牵着他新任妻子的手,一步一步走向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