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开!”
一道含怒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顿时镇住处在混乱中的众人。
魏子霜不顾阻拦地闯入视野之中,一人一剑,青丝飘散,从不流露任何情绪的凤眸此时泛起微红,周身寒意逼人。
“魏师妹,你先别着急……”
陈辞辛终于追了上来,拼命扯住。
只是不知何时起,他的内力竟已完全压制不住魏子霜,反倒忌惮起她身上四溢的杀气。
还没站稳,便已经被眼前的惨象震慑住了。
焦黑,四处是焦黑一片,弥散着糊味,火已止住,空气中只游荡着几缕意犹未尽的白烟。
天上仅剩几颗较亮的残星,东边云色灰白,泛着薄薄的蓝,再过不久就要日出了。
冷风一吹,彻夜的凉意袭来,掠过点点火星之时,又忽地亮起一抹火苗,随风摇晃,大势已去。
焦木败瓦,或塌或立,懒洋洋的,不见往日的漂亮庄重。
清风院赶来的人还忙着奔走,刚从火中逃出来的弟子们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呆立着,对眼前的惨状发愣。
陈辞辛一时失神,手松了些,魏子霜却已将他甩开,飞身上前。
没有,视线之内,所过之处,没有她迫切想见到的人。
不安感愈演愈烈。
迫使着自己冷静下来,身体却已经先冲到那群失神的弟子面前。
“许之遥呢?她在哪儿?!”
声音冷冽,气压极低,仿佛在压抑着极强烈的情绪,众人不由自主地畏惧几分。
一直照看着万福的那名女弟子打破了沉默。
“许师妹先救了我们,可她自己还没有出来,结界就忽然破碎了。”
什么救人,什么结界,魏子霜好像一句也听不懂。
她从清风院赶来得急,甚至没有来得及听到前因后果。
心脏好像凝固了一般,坠入冰窟。
“魏,魏师妹……”陈辞辛自然也听见了,不知如何是好,“别担心,许师妹不是很擅长符术吗,应该可以保护好自己的……”
他自己也说不下去。
风里弥散着未被火烧尽的血腥味,谁都知道,出事了。
那边清风院派来的人已经开始清点弟子人数。
魏子霜脸上没有血色,失措地站在原地,几乎握不稳手中的寒离剑。
陈辞辛从未见到过她这般神情,愣了愣,有些心疼,又不敢走开,怕她会一时冲动。
他在新入门的弟子中并没有特别交好的,看到此景都不免难受,何况是与许之遥做伴了那么久的魏子霜。
向来被诸多同门认作可靠的陈辞辛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了,忍不住伸手想触碰她。
这时身后传来嘈杂之声。
“是司徒长老……”
“司徒长老来了,快让一让。”
陈辞辛下意识回身,低头见了礼。
司徒贡却像没看到一般,大步从他身侧经过。
陈辞辛愣了愣,余光瞥见这个衣冠总是一齐二整的长老,长袍下的鞋却都没有穿好,堪堪跟在脚上。
可真抬眼望去时,却又觉得他的神色并没什么异常,只是有些遮不住的阴沉。
直等走到了一片余烬前,司徒贡才止住步子,喝退了跟在他身后的弟子。
陈辞辛见势,上前想拉走还怔着不动的魏子霜。
没能成功,她的力气大得吓人,脚像扎根在地里。
司徒贡长袖之下的手一挥,靠内力卷来了一块废墟中的阵石。
石已裂痕重重,耗光了灵力,黯淡无光。
阵毁了。
跟随了他十数年的徒儿回不来了。
五指成拳,裂开的阵石被捏成了齑粉。
可是暗自深吸了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神态如常,将狠厉之色深深藏起。
“长老,我们发现了这个。”
一名清风院弟子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递上一张损毁了大半,沾满褐色血污、又被烟熏黑的符。
司徒贡沉着脸接过。
陈辞辛一眼瞥见,颇有些惊异。
“魏师妹,那个好像许师妹的符纸。”
他见过几次许之遥的符,笔画横平竖直的,端正到有些刻板和较真,辨识度很高。
符上灵力未散尽,还有淡淡的光晕,看得还算清楚。
魏子霜眼睫轻颤,终于回过神,身形不稳,急火攻心地闯了上来。
“魏师妹!”陈辞辛见她这样,也着了急,连忙上前阻拦。
可还是迟了一步,清风院的诸弟子警觉地拔出剑来,护在司徒贡左右。
认出她就是这些天常常出入清风院、多次和陈辞辛一同被宗主召见的魏子霜,便不敢轻易上前。
陈辞辛两边为难,扯着身边的人让她快把剑收回去。
魏子霜却紧紧盯着那张破损的符,视线不离分毫。
失去了平日的冷静自持,浑身散发着冷冽而危险的气息,让所有人都觉得陌生。
司徒贡有些混浊的眼珠在她身上打量了一圈,又扫了眼手上的符,稍一思索,便明白了什么,喉咙间发出一声冷笑。
是那个许之遥画的吧。
想来就是靠这张符把他徒儿的阵破解了。
仔细看来,符的笔法真有几分令人作呕的态势,那孽种真和她那没得好死的爹如出一辙。
司徒贡摩挲着渐渐黯淡下来的符纹,眼底忽然浮现出不易察觉的凶光。
魔气,新鲜的魔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以兆儿的修为,会栽在她手里。
幽玄影竟敢有所欺瞒,传信说妄齐的那孽种已经被碾碎过一次经脉,魔道的功法修为尽失。
司徒贡轻信了这假话,又传言给他的兆儿,不料却害了他。
谁给幽玄影的胆量!
脸色愈发阴沉,聚起灵力,汇到掌心,眸底闪过森寒,把手里那张残符彻底碾毁,仿若要将杀了他亲徒的凶手也碾死一般。
“你!!”
魏子霜亲眼看见许之遥留下的符被他引燃,几近失去理智。
司徒贡目光凌厉地扫了过来,诸清风院弟子会了意,迟疑着要上前制住她。
“等一下,魏师妹只是心急而已,并无恶意!”
陈辞辛不愿触逆长老和清风院的同门,却深知魏子霜若在这个节点犯了过会被牵连更甚,只得挡在前面。
不停用眼神示意着身后的人,希望她不要太过冲动。
魏子霜攥紧了寒离的剑鞘。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回许之遥。
一定不会有事的,这么多弟子都是她救出来的。
那样惜命和珍视平安的人,不会轻易出事的。
……可为什么她总有勇气为了别人而罔顾自己的安危。
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真的出事了,在意她的人该怎么办?
魏子霜不能明白,也不喜欢她这样。
一定要找到她,给她一点教训。
强压住翻涌的情绪,魏子霜清楚现在不能因心急而节外生枝。
按下手中的寒离剑,朝后退了两步。
陈辞辛总算松了一口气,偷偷想把魏子霜拉到一边,再做商议。
孰料司徒贡根本没打算放过。
他早已捏准了魏子霜和许之遥关系匪浅,如今许之遥恐怕还活着,想抓回来未必容易。
倘若先借机拿下一人,凭那许之遥的心气,不会袖手旁观。
打着这般算盘,他长袖一甩,冷哼一声,下令道:“持剑擅闯清风院接管之地,干扰调查,莫不是心中有鬼,先押下盘查再说!”
“什……”陈辞辛没料到两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被扣上这顶帽子,连忙辩解,“司徒长老,我二人并不知此处不能擅入,何况魏师妹和我也是刚从清风院赶来。”
魏子霜冷眼盯着,一言不发,察觉出司徒贡是在寻由要押下她。
尽管知道陈辞辛和魏子霜都是宗主所看好的,可毕竟司徒贡有长老的身份在那儿,清风院的弟子仍是决定顺从命令。
当下几人一并上前,准备将人捉拿。
“慢着,我看谁敢动她!”
一声急喝传来,紧接着,落下道窈窕出尘的身影,面色藏怒,原来是魏子霜的师父江长安。
半步落在身后,较她高出一头,稍镇定些的,正随意将一手虚扶在她腰间,表明了立场,皱起的眉却隐隐显出几分急躁和不耐,这是魏子霜的师伯楚云裳。
这二人素来与司徒贡有诸多不和,两相对立,气氛几近凝固。
直到司徒贡先开了口。
“江长老和楚长老倒是来得晚了些,这灾火已经消了,后事自有人料理调查,本长老也有要职在身,二位若无事商议,何不行个方便?”
江长安哪肯和他虚与委蛇的,当即护住魏子霜,挑明来意:“司徒贡,想动我的徒弟,还得看我肯不肯让。”
司徒贡沉了脸。
楚云裳微微收了收臂,江长安这才察觉她不知何时揽上了自己的腰,倒吸一口凉气,刚想躲开,却又听得她抢先开了口。
“宗门变故接二连三,想来司徒长老也诸事缠身,若是有弟子举止不妥,刑过司自会问责,何必为此延误了正事?”
不错,别说魏子霜没有犯什么错,就算真的有触及宗规之处,也该由刑过司派弟子调查处理。
而他司徒贡,即便如今有了实权,却从未恢复过刑过司长老一职。
捉拿魏子霜,不属于他的职权范围,在清仪山,是比弟子言行不端更为严重的僭越。
江长安听得这串漂亮话,偷偷翻了个白眼。
不料叫楚云裳看了去,腰间又被拧了一下,害得她险些炸了毛。
自是不便在这般场合下发作。
只得按下满腔怨气,江长安恨恨地朝司徒贡瞪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