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霜一生中会遇到数也数不清的磨难,经历数也数不清的得与失。
琼玉就是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许之遥走出了画符堂,手里捏着符,心绪仍未平定。
画符堂——她早该想到的。
魏子霜性子清冷疏离,又一心只想复仇,在清仪山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反倒被一群同门另眼相看。
琼玉不是这样的人,或者说,不是这样的妖。这个最为温柔的花妖给了魏子霜许多帮助,仅仅是因为不忍心看她孤立无援。
可魏子霜注定一生受难,连带着她,也下场凄惨。
这个想用命来证明魏子霜清白的温婉女子,最后暴露了自己妖的身份,死在了宗门禁地寒脉崖。她的死成了魏子霜又一道心结。
许之遥想到这,心中说不出的烦闷。
她不知道琼玉现在和魏子霜的关系如何,只是看琼玉的表现,似乎还没有和魏子霜相熟。
琼玉是清仪山的弟子,但很少会和其他内门弟子聚在一处,免得生了事端,自然难以注意到一向很内敛低调的魏子霜。
两人真正结识是锋芒初露的魏子霜被当众欺辱一事传到了清风院那里,甚至惊动了长老和各门主之时。
现在这三张符……应该只是听说她刚从魔域回来,好心赠给她的。
越想越心烦,许之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心烦。
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该把这三张符转交给魏子霜,免得她们结识,也免了以后的祸事。
可是——明知结局不会好,她也不忍把魏子霜本就为数甚少的朋友夺去。
心中焦躁起来。
出神之时,她已经经过了四大院,走到了东院那大槐树前了。
喧闹之声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不过是死记硬背下来的东西,有什么好得意的。”白玉燕愤愤然。
周围弟子见状反而取笑得更厉害了:“死记硬背的东西,你也没答上来,最后还不是魏师妹?”
白玉燕急了眼,也不管有理没理,只是骂。
吴青青不说话,脸色也不好看。
不知是哪个多嘴的,把她俩昨天逃课去外门寻乐的事告诉了讲课的老头,害得两人被当众为难。
更可恶的是那老头说那魏子霜别说是少学了一个月,哪怕是少学了一年,也不是两人能比得上的。
这个魏子霜!一回来就与她作对!
吴青青凶狠地望向魏子霜离开的方向——她一下课,就被清风堂的弟子叫去了,说是长老和宗主要找她。
难道长老们也老眼昏花,竟青睐起这样一号无才无德的贱人?
如果只是这样还好……可倘若她伙同白玉燕将魏子霜陷入幽灭手里的事被长老们发现,恐怕就……
想到这,她愈发憎恶起那个背影。
可是奇怪的是,她忽然看到一个身穿着外门粗布衫的弟子快步向魏子霜离开的方向追去。
那人走得焦急,本来也没什么好在意的,然而吴青青偏偏瞄见她的脸,总觉得好像见过似的。
一众弟子中,许之遥一眼就认出了孤身离开的魏子霜,即便身后的人就在议论她,她也还是颜色不变,负着长剑,步伐不慌不乱。
许之遥心头一动,眼见着她就要走远了,顾不上许多,连忙追了过去。
直到离得只有几步远了,她才忍不住急唤了一声:“师姐。”
魏子霜听到声音,脚下顿了顿,回过头,即便平日里习惯了冷着脸,在看到是许之遥时还是微微错愕了一下:“你?”
许之遥正喘着气呢,她后悔不该跑,现在浑身都似要碎了一般疼痛不已。
“跑什么?”魏子霜蹙眉,终于还是扶了她一把。
“他们……”许之遥缓过气,反而先关心起魏子霜。
听到那群人这么说她,她真的一点感受也没有吗?
她不敢说自己了解魏子霜,可总是不太信有人能对这些杂言碎语无动于衷,就算真有,也还忍不住为其委屈不平。
魏子霜沉默了片刻,垂下眼帘,语气一如既往,甚至更添了几分淡漠:“与你何干?”
怎么这样冷淡!
许之遥睁圆了眼睛,挺起胸膛,理直气壮道,“他们乱说,我就给你出气!”
“嗯?”魏子霜抬起眼,看向许之遥。
“我……”许之遥知道自己在说大话,一时有些心虚,声音也小了不少,“我可以偷偷扎小人。”
虽然心虚,桃花眼里却流露着真诚。
魏子霜静静看了许之遥片刻,觉得有些好笑,却没有笑,忽而先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不必如此。”她收回了视线,淡然道,“你为何在这?”
“啊,这个……”许之遥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把三张符递了过去,“这个给你。”
魏子霜心中有疑,接过了符,仔细看看,是三张定心符。
正道修士易受魔气影响,魔域又魔气浓郁,待久了据说会被侵蚀心智,定心符就是为防此事而制的符。
她本来也打算得空了去画符堂讨两张来,可不知许之遥为什么会跑来送她三张。
这符画的手法很精妙,每一笔都清秀适宜,应该是个制符的行家。
“这是画符堂的琼玉师姐让我送来给你的。”许之遥还是如实说了。
“……既是如此,替我谢谢她。”魏子霜思索片刻,收了符。
她并不与琼玉相熟,先前寻求变强之法时曾去过画符堂。彼时初入内门,急于求成,因为嫌符术增益甚少,冷言冷语之间与琼玉就意见不合,琼玉倒笑而不语,不多争辩。
魏子霜后来只是偶尔会在内门里见到琼玉,更多的时候,琼玉会呆在画符堂,两人也就没什么交集。
她不知此番琼玉为何会好心赠她符。
她好像已经不能理解有人会只是出于善良和温柔就去没有目的地去帮助另一个人了。
思至此处,又看了一眼许之遥,许之遥迎上她的目光,回之以明媚一笑。
魏子霜怔了怔,错开视线,冷声道:“还有什么事吗?”
“好像没有了。”许之遥歪头苦想了一会儿,确实没什么事。
但她好想问问之后就算没有事,能不能来找魏子霜?可是又怕被冷漠拒绝,反而把人推得更远了。
于是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反正在同一个宗门,就算隔了一个内外门,只要肯花点时间和努力,一定早晚会有机会的。
她也只能这么想。
“那,我先走了。”魏子霜知道清风堂的长老们还在等她,幽灭的死被他们暂时压住了消息,只在按兵不动等魔域那边的动静——在那之前,他们还有事要问自己,虽然她能说的也没多少了。
“噢噢,好。”许之遥用力点点头。
于是又一次目送魏子霜离开。
她离开的身影还是那样果决、不带一丝犹豫,挺直身板,无惧身后闲言碎语,也不怕身前千沟万壑。
许之遥头一次有些心疼。
魏子霜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还是回去吧。
想起储物戒还在琼玉那里,她收敛了心思,黯然原路返回。
进了画符堂,又穿过竹林苔径,依旧是酒香先扑面而来。
琼玉把案上的符和笔墨收拾到了一边,桌上有两盏酒杯,似乎是专门在等她回来。
“给我准备的吗?”许之遥有些惊讶。
“请你的。”琼玉笑着没有否认。
可是,为什么要请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外门弟子酒呢?
许之遥面露疑惑,然而不觉得琼玉会害她这样一号小人物,又馋那酒香迷人,便故作大方地走过去,举起小小的一盏酒杯,一饮而尽。
这酒不辛辣,只是香醇,回味还是甘甜的,又是煮过的,暖而不冷,许之遥从没尝过这味道。
“还有么?”她忍不住又问。
“会醉人,只此一杯。”琼玉笑笑,喝掉了自己面前的那杯,“见过魏师妹了?”
许之遥心中酸涩起来,点点头,强颜欢笑道:“她让我谢谢你呢。”
琼玉只是笑,全当许之遥在替魏子霜说好话。
她见过两次魏子霜,那副清冷离群又好像有点执着和傲气的性子注定不会在内门过的容易,清仪山容不下心高气傲之人,除非有睥睨众人的实力。
只是没想到这么长时间过去,魏子霜一直很聪明地收敛锋芒,一直也就没什么交集。
虽然观念不同,琼玉其实还是欣赏她的。
不过自己不常去画符堂之外的地方,除了制符外没有很关心其他事,再次听到魏子霜的传闻时,她已经从魔域回来了,据说还被清风堂的长老们召见了。
心有感叹,这才托许之遥送去几张符,然而确实想象不出她那样性子的人会好好真情实感地道谢的模样。
好像是猜到了许之遥没吃过饭,又把糕点甜食朝她面前推了推,怕她肚内空空,一杯倒就麻烦了。
许之遥不再多客气,正好也饿了,多吃了几块。
她不是不能喝酒,酒量可以说还不错,只是此时心中微微惆怅,酒在愁时往往更醉人——她倒是没因为这一杯酒醉,却也有点醺意了。
不过惆怅也没用,还有事该做。
又重新给琼玉道了谢,想着要早点回去交任务,便就此辞别。
琼玉自然也无事要留她,也笑着让她先去了。
出了画符堂,天色已经下午了。许之遥知这一趟耽误太久,只好快点往回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