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腰牌的一瞬,宋兆退让了。
不止是他,清风院的弟子们更是收回了剑拔弩张的架势。
这张腰牌的意义谁都清楚。
眼前之人颇得宗主青睐,乃至以后或许有一日会成为少宗主的候选人也未可知。
“既然如此,那便再测一次。”宋兆脸色阴沉,又拿起了探魔仪。
不料被魏子霜拦了下来。
“换人,换灵器来测。”
她盯住宋兆,话虽不多,却丝毫不掩饰目光中的不信任。
宋兆冷哼一声,身后已有人主动换了上来。
许之遥心中不宁,唯恐自己身上真的有魔气存在,琼玉轻轻拍了拍她,才勉强让她安定了一点。
伸出手,一点点调动起灵力。
眼中的黑暗很是难耐,想看到结果,却又不敢去看,干脆扭过了脸。
晶体中泛起薄薄的白光。
陈辞辛先松了一口气,道:“果然如此,是宋师弟误会了。”
宋兆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鸷,浅行了礼:“看样子是宋某误会,既然画符堂没有什么异常,我等便先告辞了。”
说罢,准备领人离开。
“等一下。”魏子霜却抬起眼帘,出声拦住,“你为何不测一次?”
宋兆动作一顿,料到自己是被怀疑了。
毕竟谁都看见方才是他扯着许之遥的手按在了探魔仪上。
没有多做争辩,宋兆冷冷一笑,半分犹豫也没有,随手召出灵气点上探魔仪。
是淡淡白光。
“这下可以了吧?”他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扫视一眼堂内诸人,这才领人离开。
画符堂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许之遥这才把心放下,身后出了层冷汗,寒风一吹,忍不住打哆嗦,套上了琼玉找来的外衣。
又被及时救下一次。
“许师妹,真是委屈你了。”陈辞辛是真心想替宋兆给她道个歉。
许之遥还是头一次对他打消了敌意,虽有些不自在,还是坦然道:“是我要谢谢你……”
顿了顿,她仰起脸,试探性地继续补充:“……还有师姐。”
魏子霜没答话,漠然转过身,仿佛刚才出手相助的不是她。
果然还是不愿搭理。
许之遥想起从刚才起魏子霜就没有和自己说过一句话,除了伸手扶起自己之外,一切都好像在公事公办似的。
心顿时好像被深深割了一刀。
犯错在先,她没有难过的资格,只是往好处想想,至少魏子霜还没讨厌她到冷眼旁观的程度。
虽知道陈辞辛和琼玉还在,许之遥却没心思在意那点别扭的颜面,只顾小心翼翼地,把姿态放得很低,嗫嚅着近乎讨好:“师姐……”
陈辞辛颇有些惊异地看向身边的魏子霜。
他眼中的许之遥总是一副格外倔强的模样,加上自己好像莫名不被喜欢,哪曾见过这等软懦乞怜之态。
谁知魏子霜好似听都没听见一般,神情没有半分松动,甚至连多余的目光也不肯投过去。
“不是该走了吗?”
即便是这样不冷不热的语气,都不是对许之遥说的。
“是,是不早了。”陈辞辛有些尴尬地应着,向琼玉行了个礼,“我和魏师妹还有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琼玉自然观察得出两人间气氛凝滞,看到许之遥慌乱又失落的模样,不免有些心疼,只好道:
“天也渐冷了,不若留下喝口热茶再走?”
“……不必了。”魏子霜垂下眼帘,淡然拒绝。
说罢,连一句话都不愿施舍给许之遥一般,转身离开。
许之遥只觉自己像被当成了陌生人,又像比陌生人还要更可有可无,失魂落魄地停在原地。
陈辞辛则向两人投了个歉意的眼神,无奈跟了出去。
一早起的雾已经散了,只是阳光不甚明媚。
风吹在脸上,一点也不温和,有些疼,许之遥久久不能动。
还是琼玉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好了,许师妹,先休息一下吧。你和魏师妹是出了什么事吗?”
许之遥说不出话来,心底酸胀得难受,顺从地被琼玉轻抱住安抚,不久便哽咽起来。
……
“魏,魏师妹,你走慢一点。”陈辞辛不料只是晚了一会儿,就已经被甩下一截。
好在魏子霜闻言便放缓了脚步。
看见她眼中毫无波澜,甚至神情还有点冰冷,陈辞辛不便多问,半天才转移起话题。
“消息已经用传音符送到各院长老那儿了,清仪山应该很快就能戒备起来。”
谁能想到魔教竟在一日之内,同时袭击了三个门派,最为严重的当属长空门和留鹤峰,死伤惨重,许多镇派长老都当场命陨。
那几名去魔域调查归来的弟子,正是途中经过时发现血气,前去支援却不敌,勉强逃了回来报信。
这已经算是自从十多年前诛魔大会,魔教被迫蛰伏后最为恶劣的事件了。
陈辞辛叹了口气:“这是怎么了,不会是要打起来了吧。”
魏子霜一言不发,默然攥紧手中长剑,思绪也随之放在他所说之事上。
对魔修的恨意一直埋藏在心底,但从未消失。
原来是无形之间,渐渐忘了要一直盯着那份恨意。
虽然并不真的把现在的许之遥和魔教联系起来,可是当初原谅她魔教少教主身份的决定,还是多少消磨掉了心中对所有魔修的厌憎。
如今看来错了。
想想也是,魔修既然能为了私欲不惜坠入魔道,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为了私欲害人。
本就如此,早该在当年魏家被屠后便把这点铭记在心。
只是可笑,如今重新记起这份仇恨,怎么还有种陌生的感觉。
原本纯粹的恨意不知何时变得复杂起来,活着,似乎不止是在为背负报仇二字。
自相矛盾。不能再想。
至少要将这些残害无辜、草芥人命的魔修尽数诛除。
止住思绪。
“先去稳住各院,免得造成混乱。”
拜在清仪山门下十余年,她知道这儿的恶意也从不少。
戕害同门,夺权求势,又能好到哪儿去,趁乱作祟者更是数不胜数。
只是这些远不及魔教留给她的屠族之恨那般深入骨髓。
陈辞辛点了点头,道:“正是,若是刚刚来得不及时,许师妹恐怕……”
话还没说完,忽然又想起魏子霜方才对许之遥态度,顿觉失言,连忙止住话头。
魏子霜察觉得出他的闭口不提,抿了抿唇,亦不多说。
江清这张宗主独属的腰牌,其实是给两人的,只不过权且托付到魏子霜手中,一起行动也算方便。
陈辞辛清楚宗主看中的是她修炼的资质,只是觉得她心性太傲,有意打磨。
他自己被看中的则恰恰是谦和的性子,也因此总被安排和她同行。
其实早在内门时,他就对魏子霜颇有些好感,如今一起行动了段时间,更知她除了性子不很近人之外,其实也没师父说得那么心高气傲。
果断敏锐,冷静镇定,对绝大多数人不卑不亢的,一视同仁,气势上也足以服众。
这些都让他很是钦佩,只觉得留着也不错,为什么非想着要磨平不可?
算了,师父总归有自己的看法。
收拾起这些思绪,赶紧跟上魏子霜的步伐。
这一番巡查,才见宗门内已经隐隐有了乱势。
司徒长老的动作未免阵仗太大,加上一早其他宗门遭遇魔修袭击的传言被添油加醋地散开,整个内门陷入了恐慌。
有些世家弟子闹着要暂离清仪山避祸,被刑过司的人强行镇压住了。
人人不满,人人畏惧,无处宣泄。
陈辞辛尽力平复着众人的情绪:
“大家不要着急,长老们已经去加固宗门的防御了,清仪山有防住魔教突袭的底气……”
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也不知有多少作用。
魏子霜站在人群之外,低垂下眼帘。
没错,以清仪山的实力,哪怕只有护宗大阵,魔教也是绝不可能强攻进来的。
但是,就算不是清仪山,今早传来的那几个规模不算很大的宗门,也没有理由这么容易就被魔修击溃。
毕竟那场诛魔大会之后,魔教便日渐衰落,蛰伏多年,也未能恢复到全盛之况。
她与郁惊雁和顾景龄都交过手,的确是强敌,即便现在修为又增进许多,她恐怕也不是顾景龄的对手。
可是哪怕这两人联合起来,也没有这么容易覆灭一整个宗门的道理。
更何况郁惊雁还一直留在清仪山。
……对了,郁惊雁?
方才在画符堂时没有见到郁惊雁,果然早上在东院看到的那个人影就是她。
不免生起疑心,抬眸看了眼仍抽不开身的陈辞辛,魏子霜还是决定去别处看看。
想从外面屠灭一个宗门确实不易,可若是能从内部瓦解掉那些看似牢固的防御……
还在思索时,不觉天已暗了,一抹月牙挂在山头。
抬眸时才发现已经走到了东院的大槐下。
……忘了事先同陈辞辛打招呼,他多半是要找不到人了。
顿了顿,正要回去,却听得一声媚笑入耳:
“咦,自己有功夫在这发呆,不能把你那丢在画符堂的小狗领回去?”
魏子霜蹙起眉,抬眼望去。
果然是郁惊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