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云遮月,树影婆娑。
魏子霜把几张定阵符祭下,覆在整个院中的阵法泛起一点微光,随后匿于夜色之中。
这才回过身,只见许之遥还坐在院前的台阶上等待,两手支着下巴,剑则被丢在了一边。
“佩剑怎可离身乱放?”魏子霜拾起剑,重新递了过去。
许之遥仰起脸来,眨了眨眼,不情不愿地接过剑,也不解释,只问道:“师姐的阵布好了吗?”
“嗯,已经好了。”魏子霜答应着,顺带取来了药,着手替她换上。
感受到对方的气息靠近,许之遥心跳又快了几拍,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紧张地抱住了怀里的佩剑。
那手指带着凉意,动作也放得很轻,仿佛格外仔细。
她忽而忍不住微微把眼睛打开一道缝隙,只想要看魏子霜一眼。
入目的已经不是纯粹的黑暗,能透过一点点的光亮,雾蒙蒙的,仍是看不清,顿时有些头晕,天旋地转。
“不是说了不要睁眼吗?”魏子霜蹙起眉来,伸手合上许之遥的眼睛,隐隐听得出话里有了愠怒。
“对、对不起。”许之遥虽然下意识道了歉,却并不怎么害怕,反而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扮起可怜,“我只是想看一看师姐嘛。”
魏子霜怔了怔,抿着唇不作声,只是默默帮她将白布缠上。
这样的静默反倒拨动了许之遥的心弦,回忆起昨夜两人间没能言明的氛围,她藏不住、也不愿藏起自己的心事,无论如何都想好好确认一下。
“师姐……”她按住那只纤细修长的手,刚一开口,却又不小心咬到舌头,噤了声,胸膛似如鼓擂,才鼓起的那点勇气消了不少。
魏子霜动作一顿,仿佛猜出了她想问什么,可仍保持着面上的平静,只作不知:“怎么了?”
“没、没什么。”话一出口,许之遥自己都懊恼起自己的胆小,又不甘心,于是转问道,“你……你不是说要教我练剑的吗?”
“……?”魏子霜没料到她憋了半天就问出这个来,不自觉地轻勾起唇角,“现在吗?”
也不知是不是出现了幻觉,许之遥竟觉得对方的问话里带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一时恍了神,呆呆地点了点头。
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顺势牵起,领到院子中。
下一刻,魏子霜已经一手搭在剑上,另一只手则握住了她的手,极其自然地贴在了身后,将剑抽出剑鞘。
熟悉的清香一股脑儿地往鼻子里钻,许之遥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颊瞬间烧得滚烫,又开始结巴:“这、这样教?”
“不然呢?”魏子霜反问起来,语调微扬,教人猜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白日里学的还记了多少?”
“我……不记得。”许之遥心绪混乱,甚至隐隐觉得魏子霜是不是故意这样,及至被问起下午的剑法课,便因为自己的无所增进而有些难为情。
“无妨。”魏子霜说着,合上许之遥的手,“我带你温习。”
吐息落在耳畔,有一点痒。明明天气已经转凉,许之遥却觉得浑身燥热起来,脑袋晕乎乎的,像是醉了酒,又像是在做梦。
倘若握着她手的不是魏子霜,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捉弄了。
可是魏子霜却全然没在意到她绯红的面颊和剧烈的心跳一般,细致而不厌其烦地纠正着她动作中每一点小小的误差。
许之遥原本僵硬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慢慢摸到一些要领。感受到对方的认真和投入,自己躁动的心也好似被安抚了一般,忍不住微微偏过头。
虽然体质不好,但确乎有点聪明,轻易就被带入了专注的状态,她像是把身子全部交托给魏子霜一般,只顾用心一遍遍感悟着剑法。
掌握了要领,那些看似花里胡哨的招法,其实也很简单。
没过两遍,她已经基本记下了这一套剑法,可是不知怎么的,有点舍不得说自己已经会了。
许之遥喜欢,也珍惜这样安安静静地和魏子霜在一起的时间……可是,正因如此,才想要把自己最真实的心意告诉她,想要把在胸中澎湃着的、陌生而熟悉的情愫分享给她。
才不管她是接受还是拒绝……总要说出来,才能舒服一点,藏在心里一定会很难受。
下定了这样的决心,许之遥悄悄抿了抿唇,正要开口,却被低声打断了。
“小心。”
“啊?”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便传来一股内力,接着自己持着的剑也顺势挥出。
错愕之间,已经将那道猝然袭来的凶狠气劲斩做两段。
真不愧是陈辞辛锻造的灵剑,锋利又轻快,被气劲一震,丝毫没有变形,反倒是许之遥的手有些发麻,若不是有魏子霜的内力护着,恐怕剑早就被甩飞出去了。
“什、什么人?!”许之遥警惕起来,察觉出那一击中竟然裹挟着魔气,顿时变了脸色。
魔修?在清仪山?
但是,怎么可能——清仪山有护宗大阵,身携魔气之徒怎么可能进得了内门而不被任何人发现?
没有多想的时间,魏子霜已经将她抱着向后撤了两步。
月色不明,墙边低树上忽而闪出一道人影,动作极快,黑衣蒙面,又杀出一掌。
果然是魔气。
魏子霜看清这一掌的目标是自己,旋身把许之遥护住,举剑来挡,交手之际便蹙了蹙眉,发觉对方气息狂乱,内力也是虚胀,应该是借用了什么外力,正面迎战并非不可,只是仍该谨慎为上。
许之遥不肯呆愣着被保护,取出几张符来,却又被魏子霜按住。
“不必担心,我来。”
一边说,一边自取出一道金符。
地面上显出泛着光的纹路,早已准备好的灵阵在这时发挥了作用,两人这边未曾受到任何影响,对面的内力却顿时受到压制,连动作都迟缓了许多。
显然是没料到她们竟提前做好了准备,那黑衣人诧异片刻,转而放弃了此次袭击,正欲逃走,魏子霜却已持剑追来。
见她来势迅猛,躲闪不及,只得硬吃这一招,顿时失去了全身而退的可能,于是果断燃起精血,负伤遁去。
魏子霜蹙了蹙眉,收了剑,不欲再追,返身退到了许之遥旁边。
许之遥感到那股魔气已经被击退,忙上前将人抱住,着急问道:“有没有受伤?”
“……没有。”魏子霜不自觉地伸出手,理了理许之遥的鬓发,“倒是那人的手臂受了伤。”
“那、那就好。”许之遥这才松了一口气,随即眉毛紧拧了起来,“幸好师姐提前布了阵。”
魏子霜倒是不意外于这次袭击,只是默默牵着她回房,夜已经太深,不便于穷追不舍,还是护得周全最要紧。
虽说察觉到白日里总被不善的目光窥视,才出于谨慎设下此阵,却没想到对方会出手这么急。
“那人看起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何况师姐也早有戒备,这样仓促,不是很奇怪吗?”许之遥到底还是放不下心。
“嗯。”魏子霜简短答应着。
许之遥越想越觉得不安,又问道:“难、难道是魔教教徒追来了吗?”
“他的目标好像是我,既然未曾对你动手,也许不是魔教之人。”魏子霜垂着眼帘微微思索片刻,“要是没猜错,陈辞辛那边应该也会遭遇什么。”
不过他住在清风院,戒备比内院森严得多,按理不会轻易受伤。
许之遥听她这般冷静,自己反倒更着急了:“你知不知道现在可能很危险呀!”
脑袋里莫名想起郁惊雁曾说的清仪山并不安全的话,让许之遥不得不害怕起来,唯恐一个不小心会让魏子霜置于险地。
可是魏子霜抬了抬眼,没有回答,默然片刻,又问道:“你很担心吗?”
许之遥没料到这时会被反问回来,喉咙一哽,也发觉自己表现得太过紧张了,嗫嚅起来,“师姐要是有危险,我怎么会不担心。”
话音刚落,魏子霜却顺势捉住她的手腕,向前一扯,稍微拉近了些距离。
“你……很在意我?”
一听到这个问题,许之遥忽然感到自己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脑袋却是一片空白,下意识点了点头,讷讷回道:
“师姐很好……人长得好看、实力也厉害,而、而且还很照顾我,很体贴,有师姐陪在身边就很有安全感……”
她莫名其妙开始夸起魏子霜,让魏子霜微微怔了怔,又轻勾起唇角反问:“我怎不知自己是这样的好人?”
许之遥愣了一下,转而用力摇了摇头,伸手按在对方的肩膀上,虽然紧张,却仍是认真道:“不是的,师姐真的很好。我、我很喜欢你。”
她话音渐渐变小,耳根染上红晕,不敢再说下去,只忐忑地等待着答复。
空气中的静默似乎延续了好久,许之遥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话没被听见。
按在对方肩上的两只掌心也隐隐出了汗,她不知该就这样僵持着,还是该先把手放下。
许之遥忽而想哭。就在心快要跌入谷底之际,这片沉默却终于被轻轻打破了。
“谢谢你。”
熟悉的声音里没有一丝冷意,清悦好听,仿佛是坚冰倏然化成水一般,许之遥觉得自己也要被融进这不太真切的温柔中。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是否真的传达过去了,胸腔因为过于剧烈的心跳而隐隐发痛,只觉得最后那点理智也烟消云散了一般,一时忘了分寸。
“魏、魏子霜……”
“嗯。”魏子霜只是回应了一声,眼睫轻轻颤了颤,“怎么了?”
许之遥顿时再不能思考什么,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一般,话还未经过脑子,便自行从嘴里溜了出来。
“我……我可不可以亲你一下?”
等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连她自己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