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之遥的修为太弱,仅仅是余波,便将她整个人震飞了出去。
早已脆弱不堪的那些断垣残壁也因此倒塌得更不像样,弥漫在整个魏家的魔气却霎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顾不得自己头上也被撞得流血不止,许之遥仓惶失措,一边急声呼唤,一边半摸半爬地寻找着魏子霜。
“……在左边。”顾景龄沉声提醒了一句。
许之遥早就把害怕和恐惧抛之脑后,只是挣扎着摸到魏子霜的位置,触碰到她的身体后,颤抖地将已经没了知觉的人抱在怀里,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哭着哀求她醒过来。
“她没死。”顾景龄皱着眉,抬手看了一眼自己那被气浪震得破烂不堪的衣袖。
没想到这魏子霜的悟性高得可怖,连千机剑法的第二段都尚未精通,反倒先越阶化用了第三段的千剑归一。
幸而威力弱了不少,他才没有因防备不及时而受创。
“你还想怎么样!”许之遥全然哭成了泪人,她不懂顾景龄究竟想做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接受魏子霜被伤成这样。
顾景龄微微垂首,收下雪诉长枪,开口道:“不怎么样。我先前说过,她接下三招,我便放过你们。”
定定站了许久,他终于还是走上前来。许之遥只顾着哭,也不知听没听见。
随手放出几缕魔气,将院中几颗幸而没被毁损的暗红色植株卷了过来。
“这个可以用来治你的眼睛。”顾景龄说着,忽而沉默了片刻,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个红木匣子,“这也是你的东西,如今物归原主。”
见对方并不回应,他默然把东西直接存入了她的储物戒中,许之遥则将他挣开,重新紧抱着魏子霜,看起来失魂落魄。
顾景龄脸上没有什么愧意,重新站起身,最后看了两人一眼,不再多说什么,便抽身离去。
细弱的哭声回荡在空阔的破败院落里,许之遥的整个世界,黑暗又寂静。
雨过初霁,天边挂起一抹淡虹,她好似失去了一切,依旧拥着怀中的人,低低地抽噎着。
……
琼玉手下一抖,不留意将杯中的茶水倾洒了些许,怔了怔,取来帕子将桌上擦干净。
“玉儿,怎么了?”江长安注意到她有点心不在焉的,关切地问道,“是累了吗?”
楚云裳闻言冷笑了一声,挖苦道:“能不累吗,也不知是谁将事情都推到一个姑娘身上。”
江长安顿觉此人多嘴,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明明这几日托她好管闲事的福,自己也没闲着。
每年招收新弟子时,连素日清闲的画符堂也避免不了许多杂事。
放在往年,江长安干脆不去管,眼不见心不烦。自从收下琼玉之后,烂摊子才逐渐少了。
手脚不勤,诸事不通,今年被迫亲自接触这些事后,江长安怨天怨地,最怨的就是楚云裳。
不过琼玉的辛苦倒是被她看在眼里,又经一番亲身体验,暗自思度着快到秋祭,过几日应有不少门派会送些节礼到清仪山,到时定要向江清讨几件珍品来,好好补偿一下自家徒儿。
好在事情已经忙得差不多了,江长安便贴心劝道:“玉儿累了就先歇歇吧,等今晚晚宴过后,就轻松了。”
说罢,又扫了一眼楚云裳,回嘴道:“楚长老又不是没长手,这茶应该会自己倒吧?”
楚云裳气得想撕她的嘴,只是不便在弟子面前失态,冷哼了一声,并不回应。
“弟子来就好了,”琼玉向来不愿看人相争,一边温声劝道,一边重新斟了茶,“倒不是累,只是有些想念两位师妹了。”
本想和她们一同去寻医眼的赤腥草,然而门派的事实在让她抽不开身,不知她们现在如何。
江长安同样颇感奇怪,皱眉道:“也是,小霜走前说好了,上月底便能回来,如今这个月都过去一旬了,还不见人影。前几天回的信也只说了平安,不会是遇着什么事了吧……”
楚云裳见这人越说反倒越让人担心,便打断道:“她自有分寸,既说了平安,过几日应该也就回来了。”
江长安虽和她不对付,但毕竟也希望魏子霜和许之遥此行顺遂,瘪了瘪嘴不反驳了。
门外的春儿却在这时敲了敲门,走进来道:“议事堂那边派人来请两位长老了。”
“又有什么事啊?”江长安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厌烦,直接往座后一瘫,“我不去。”
“你不去试试。”楚云裳不紧不慢地喝完杯中茶,抬眼看了过去。
江长安觉察出危险,浑身不自在起来,到底还是在乎颜面,硬着头皮道:“反正我不去,你爱怎样怎样!”
说罢,一脸不屑地重新瘫坐回去。
楚云裳笑了笑,从座位上起了身。
虽是笑,可面上阴云密布,看起来有点吓人。
江长安感到眼皮跳动了两下,仍旧嘴硬地嘀咕个不停,像是想彰显自己的气焰似的,甚至翘起腿来。
耍起无赖时倒是有模有样的。
只是可惜,浑身最硬的就是那张嘴,一身骨头却是软的。
等到江长安大呼小叫地被楚云裳强行拖出去时,一边的琼玉出于礼貌,微微回避了视线。
好在她的叫唤没持续太久,就似乎被严严实实捂住了嘴。
院子里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琼玉帮着春儿将茶具收拾了一下,又想起今晚的宗门大宴的事。
每年春秋,宗门都有两次晚宴,一般是设在春祭和秋祭前,只是今年招收弟子一事提前了,便顺势将大宴也提前半月。
平日就在画符堂深居简出,琼玉向来不喜欢出现在这种场合。
只是晚宴也算宗门盛事,画符堂若无人参与,难免会遭人非议。
除了几个挂名弟子外,画符堂哪还有什么人,至于江长安……
只会在宴会刚开始不久就因为贪杯而醉得云里雾里。
她的酒品……就算身为她的徒弟,也不敢恭维,但求她不要因为无所顾忌而生出事端就好。
天渐渐变短了,转眼之间就到了晚上。
琼玉一点也没有猜错。
等到去时,江长安已经喝得不省人事,被铁青着脸的楚云裳连拖带拽地拎了回去,引得一众弟子侧目。
只怕今年又是害得楚长老丢尽了颜面。
琼玉不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场面,颜色不变地入了座。
无月之夜,繁星密布,清仪山上灯火交映,彻夜不眠。
来得晚了些,正好能不引人注目地坐在席间一角。默然尝了一点宴酒,皱了皱眉,复又放下杯盏。
那些来得早的弟子早已聚在一起,多半是围在几个在小比上颇展锋芒的新弟子身边,谈笑畅饮,觥筹交错。
这样热闹的场合,琼玉不会讨厌,但也不会喜欢。
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坐在这里,融不入周围的喧嚣,连酒都这样难以入喉。
趁着无人注意,悄然把面前的酒偷梁换柱,总不至于无所事事地坐在这儿。
有些思念起两个师妹来。
至少有她们在身边,不会这么孤单,许之遥更是很喜欢同自己一起喝两盏酒。
正在出神之时,身边有人轻唤了她一声:“琼玉师姐?”
微微一愣,侧过脸,却见是个身形小巧、容貌有些眼熟的同门弟子。
“你是……”琼玉辨认了一会儿,似是回想起来,“先前外院的万福姑娘?”
万福看起来很是惊讶于她还记得,腼腆地笑了笑,道:“是,我也被选进内门了。”
说着,又向附近看了一圈,疑惑道:“许姑娘没有来吗?”
“她和魏师妹告了假,暂时没有回来。”琼玉记得许之遥先前在外院时颇受喜儿和万福两人的照顾,于是如实回答,又转问道,“喜儿姑娘呢?”
“喜儿说想留在外门,”万福挠了挠脑袋,“自打李师兄当了管事,外院好过多了,只是我想进内门试试而已。”
“也好,彼此有个照应。”琼玉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听许姑娘说,琼玉师姐很擅品酒酿酒,”万福自己不喝酒,今天还是头一次尝,只觉辣乎乎的,不知有什么好喝,便想趁机问问琼玉,“师姐觉得今天的酒如何?”
她这么一说,虽然声音不大,仍有几个弟子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琼玉察觉到这些目光,不便说不好,而只自然而然地退了一步,语气和言辞都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浓郁醇厚,酒香芬芳,适合宴饮。”
眼见那些看向她的弟子也笑着轻轻点头,琼玉自知没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微微垂下眸子。
正这时,另一侧传来幽幽的轻笑声:“我倒觉得,不过如此。”
几个弟子下意识望去,琼玉顿了顿,复又抬起眼。
对面坐着的,是个不曾见过的内门女弟子,一身宗服相当崭新干净,周围有不少挺有名声的同门,看样子应该是颇为显眼的新秀。
此时正笑着把玩着酒盏,目光直勾勾地照了过来。
琼玉明知她在打量自己,又存心把相左的看法当众提出来,不知自己何时招惹过这样的人,却不欲和她争辩,任由她说便是。
“什么人嘛。”万福是个有些仗义心的,看样子很是不满,嘟囔了一句。
连隔得有些远的陈辞辛也认出了琼玉,注意到这边似有什么事,便也靠过来看看。
可那新弟子神色没有半点慌忙,反倒捏着杯子起了身,笑眯眯地徐徐走近,等站到琼玉身侧,饮尽杯中残酒,故意皱眉道:“好是好,只是太烈了,像急于将人熏醉似的,有什么意思?”
琼玉愈发察觉这人是专诚来挑衅自己的,更不愿纠缠了,正想要起身离席,却又被不轻不重地按了回去。
“依我说,这才是好酒吧?”那人俯身在耳侧,像是跟所有人说,又像是只在和她一人说,提起她面前的那壶酒,给她细细斟了一杯。
琼玉不明白此人是如何发现自己把这壶酒换了的,可有只手一直按在自己肩上,颇有种不喝便不许她走的意味,饶是她再怎样温和退让,此刻也隐隐有了怒意。
重新镇定下来,不动声色地饮尽杯中酒,不错,正是自己的“浮欢”。
“如何?”声音几乎贴在了耳边,似乎含着笑。
琼玉的心下扑通,自觉陷入了被动,怎么也想不明白,只能默然不语。
身侧的人轻笑一下,终于稍微离得远了些。
陈辞辛这时面露狐疑,只好请道:“这位师妹,这酒可否让我也尝一盏?”
那弟子先是看了一眼琼玉,见她还是没有什么表示,挑了挑眉,只极其吝啬地给陈辞辛倒了一点,堪堪没过杯底。
陈辞辛愣了愣,倒也没说什么,将这一小口酒一饮而尽。
味淡如水。他还只当自己被戏耍了,可没等开口,慢慢回上味来,竟把原先的烈酒味给盖过了,仅剩缕缕甘甜。
似有似无的幽香回荡在唇齿之间,终于品出其中醇厚,不像在尝酒,倒像喝了杯什么琢磨不透的仙品,俗世烦恼悉数遗忘,却并不教人觉察得出醉意。
“……确实是好酒。”他看了眼这个相貌平平的弟子,似是想询问什么,又不知从何问起。
琼玉愈发看不懂这弟子的来历,全程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盯着。可对方却反倒又把话引了回来:“剩下的,便全是我的了,姐姐,不会不给吧?”
“……什么?”琼玉恍了神,心下一紧,可很快又被陈辞辛的问话拉了回来。
“这酒原来是师姐的?”这话一出,其他弟子也好奇起酒的滋味,纷纷望向琼玉。
心神不稳,又被这么多人看着,没有办法,只得先应付众人,这点功夫,那名替她招了事的弟子已经轻挑眉梢,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琼玉视线分寸不离地跟了过去。
那弟子坐定,不忙不乱地徐徐斟了一杯酒,趁着没人注意,举起杯,眼角上飞,唇边噙笑,自成一段妖娆妩媚之态,向她敬了一盏。
这一笑,琼玉终于认了出来,匆匆收回视线,细眉微蹙,不再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