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十日散。”楚云裳仔细检查了一番许之遥的眼睛,又替她把了脉,皱起眉来。
许之遥向来有点怕这个行事风风火火的长老,捏着魏子霜的衣袖不敢动。
江长安虽不通医理,可怎会忘掉这味毒,凑在一旁惊奇道:“不会是你认错了吧?十日散不是那人……”
不等说完,楚云裳便嗤笑着瞥了她一眼,全因有小辈在这儿才没当面冷嘲热讽两句,只道:“该把事情告诉我了吧?”
所谓的“事情”指的其实就是琼玉提前传回来的信,江长安本也没打算瞒着,哪知这楚云裳一点道理也不讲,上来就让自己交出来,倘若真那么容易给了她,堂堂副宗主的颜面往哪搁?
和楚云裳不一样,江长安才不懂在晚辈面前收敛分寸,仗着自己徒儿在,更有几分得意:“楚长老不是很会抢吗,抢到了就告诉你,如何?”
“……师父。”琼玉知晓自己师父的性子,担心她说下去没完,反倒把正事耽误了,于是出声提醒了一下。
楚云裳脸色一会儿红一会绿的,胡闹时被抓了现行,本就已经颜面尽失,偏偏这江长安还幼稚到当着弟子的面胡言妄语,让人恨不能拧她这张嘴。
连看不见的许之遥都觉得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小心翼翼地藏到魏子霜身后,魏子霜则垂着眸子,默不作声地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放在眼底。
江长安看见那张脸上的颜色越来越不好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真要是把人惹火了,自己肯定也不会好过。
反正这回也算自己小胜了一回,干脆见好就收,清了清嗓子,把话题带了回来:“闲话休提,给你看就是了。”
楚云裳狠狠剜了她一眼,这才接过信,看了一会儿,眉头紧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七魄阵?怎么……”
“十日散不也是当年妄……咳,不也是那人的东西吗?”江长安又看向许之遥,“许姑娘的眼睛,我看木长老按理应该知道怎么治好。”
许之遥抓着魏子霜的袖子,紧张得不行,生怕被问出什么来。
楚云裳思酌片刻,仍是皱眉道:“这件事得汇报给宗主。”
“我正想着跟他说呢,”江长安不甘示弱地哼了一声,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当年那事发生时,虽然我年岁还小,但你应该知道吧?”
“……说什么癫话,我就长你两岁!”楚云裳气急败坏地骂了回去。
“啊?”江长安傻了一下,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于是打着哈哈搪塞过去,“那还是等明天跟我哥——跟宗主说一声吧,还是他们知道该怎么处理。”
说完,她又怜惜地看向许之遥,除了眼睛,姣好的面容上还添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痕,于是颇有些歉意道:“这次怪我,低估了这事的危险,害得许姑娘受了罪。”
许之遥连忙摇了摇头,道:“是我非要跟着师姐去的,还让两个师姐陷入麻烦了。”
“都辛苦了,我让春儿给你们备饭,今天好好休息吧。”江长安说着,热情地把几人留了下来。
许之遥素知江长安这儿常常有很多内门尝不到的好吃的,连害怕都抛到了脑后,有些心动地向魏子霜投来询问的目光。
魏子霜本是一直在垂眸看着她,及至撞到那带着点期盼的眼神,虽然明知道她看不见,还是耐着心跳收回了视线,对江长安行了礼:“多谢师父。”
……
魔域味道好的食物实在太少,这几日还一直饮风咽露的,不曾正经吃过饭。
江长安的院子有自己的小厨房,菜品口味极佳,满满溜溜摆了一桌子,让人闻都闻不过来。
简单尝了几口菜肴,楚云裳也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好吃,但还是借机挖苦道:“哼,修练了那么多年,没辟谷就算了,还这么嗜甜,幼不幼稚。”
江长安哪肯任由她说,瞪直了眼道:“我又没求你留下,再说,爱吃口甜的怎么就幼稚了?”
就是就是。
被楚云裳的话误伤了的许之遥一边暗自赞同着江长安的话,一边默默把一块糖醋排骨啃干净。
碗里没空过,魏子霜虽然不说话,但一直不停地给她夹菜,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没让她吃到一口葱椒,连鱼肉都好像不带刺儿似的,许之遥几乎怀疑魏子霜是不是有什么投食癖。
最好的还是江长安存了不少琼玉酿的浮欢酒,许之遥心情不错,又难得不会被琼玉阻拦,从前只此一杯的酒今天一气喝了一整壶,没等吃完就已经晕乎乎的了。
魏子霜自己不饮酒,起初只是不太明显地蹙着眉,还当是许之遥酒量很好,等见着她脸颊红通通时,才明白过来这浮欢酒醉人很慢,拦着她不许再喝。
等到从清风院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和琼玉告了别,魏子霜便领着许之遥,径自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垂眸道:“你留在我这吧,一个人不方便。”
“噢。”许之遥倒是乖巧地答应了,因为那几杯酒的缘故,小脸红扑扑的,已有了醉意。
魏子霜收回视线,关上窗户点了灯,回过头时,却看见她晃荡着两只脚坐在床边,便出声问道:“怎么了?”
许之遥仰着脸,许久才笑道:“我一身酒气,不洗澡怎么睡呀?”
见她这副模样,魏子霜蹙起眉,可否决的话到了嘴边又没说出来。
仔细想想,自打从魔域逃出后,确实没让她好好洗过澡,应该也很难受。
思及此处,便答应下来,把人扶起,领着进了浴房。
很快就替她备好了一切,魏子霜不知还要做些什么,只道:“可以了。”
许之遥看上去仿佛比平日更乖顺一些,原本安安静静守在一边等着,可听到魏子霜的声音,又弯眼笑起来,平举起两只手臂,表情像是在等什么。
魏子霜愣了愣,没明白她的意思:“你做什么?”
“我穿着衣服怎么洗呀?”许之遥困惑地拧起眉,眨巴着眼睛反问。
“……?”魏子霜一时没辨出她是不是故意这么说的,正想淡然回绝,却在对上那双透着几分迷离的桃花眼时,知道她是醉得深了。
平静的心忽然微微躁动起来,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似的,魏子霜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伸出手,去替眼前的人宽衣解带。
许之遥反倒愣住了,僵在原地一时恍了神,几乎以为是自己喝醉了在做梦。
即使入了秋,她也没添多少衣物,脱掉外衣,就只剩贴身的里衣。
现在一看,她实在瘦了太多,身子显得略微单薄,摇摇晃晃的,似乎轻轻一推就会仰倒在地。
魏子霜盯住那颈处露出的肌肤,再往下,隐隐能看到布料之下的乍泄春光。她呼吸微促,动作随之顿了顿。
感受到凉意,许之遥缩了缩脖子,终于反应过来,顿时红了脸,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魏子霜察觉到自己心绪乱了,连忙避开视线,以为是被发现了什么,只得强行镇定道:“怎么了?”
“剩、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好。”许之遥一边绯红着脸躲开,一边又百思不得其解,嘟囔道,“师姐怎么不说‘你自己没手吗’之类的呀?”
“……”魏子霜没法回答,背过身,不再去看,默不作声地连眼睛也闭上了。
耳边传来了许之遥褪下衣物、浸入池中的声音,魏子霜想静心凝神,却总感到心绪纷乱,浴房里莫名有点热,想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干脆先退了出来。
越是回避,脑海中越浮现出那日自己将她压在身下,逐渐向她贴近时的一幕。
心跳微微快了几拍,魏子霜很清楚自己当时的目标是什么。
但……怎么会?
魏子霜开始努力回忆起所有和许之遥相关的事,可因为思绪太乱,她能想起的只有那张时而弯眸明笑,时而泪眼汪汪的脸,仿佛格外生动真切。
出神了太久,等回过神来时,许之遥已经在唤她了。
强压下内心的波澜,这才重新迈进浴房。
刚出浴,许之遥那张小脸红扑扑的,像朵石榴花,两眼清明,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不知是看不见还是醉意没消干净的缘故,衣衫穿得不很规整,堪堪挂在肩上,显得有些凌乱。
“你把衣服穿好。”魏子霜目光触及一片雪白,匆忙转过了头。
许之遥脸颊愈发滚烫,逞强地“噢”了一声,仍旧费力地折腾着这几块布料。
魏子霜沉默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我帮你。”
自知再磨蹭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许之遥愣了愣,听话地靠了过去。
哪知刚走了两步,脚下便一滑,还没来得及惊呼,就已经仰面摔去。脑袋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在后背与地面接触的前一瞬,魏子霜的手已经接住了她。
许之遥睁圆了眼睛,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似乎是受了惊,又不止如此。
魏子霜对上这双眼睛,怔了怔,下意识起身,把人一同拉起来,然而猝不及防地,许之遥两手勾住了她的脖颈,将她整个身子向下一带。
“你……”魏子霜蹙起眉,凤眸中含了丝惊疑。
许之遥也瞬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可咽了咽口水,故作可怜道:“要不是你,我又得受伤了。”
“……没什么。”魏子霜只想快点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免得被渐渐生起的无名冲动左右。
可不料许之遥仍是不放手,反倒加了几分力道,声音却软了下来:“师姐……”
这一声轻唤,将魏子霜心中的某根弦撩拨得颤了颤,几乎要从那双向来多情的桃花眼中分辨出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来,却被一层如纱似雾的窗纸遮挡住了。
仿佛是被许之遥勾近,又仿佛是她在主动靠近,魏子霜缓缓低下了身,情不自禁地,她想要探清许之遥眸中渐显迷离的缘由,更想确认自己心口涌动思绪的虚实。
明知道一旦触碰到那瓣嫣红,一定会陷入从未踏进的禁地,会再也回不了头,然而她把一切都抛之脑后,甚至不愿去思索许之遥是否和她怀了一样的心思,只是靠近、靠近……
她已经管不了这许多。
然而许之遥却在这时,先一步凑了过来,险险蹭过魏子霜的唇,而在她的脸颊上,认认真真地亲了一口。
“……?”魏子霜顿时僵住,怔怔地看向对方。
只是亲了一下脸颊而已,许之遥耳根红得像是要滴血,眼睛却重新变得清澈明净,带着笑意问:“这个偿给你,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