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是月圆之夜。
也许是地域太过偏僻的缘故,昼夜温差很大,许之遥甚至觉得有点冷。
魏子霜和琼玉应该已经休息了,她要趁这个时间再去魔阵那儿确定一次。这对她很重要。
如果可以,许之遥甚至希望能偷偷摧毁那阵。
不敢走正门,只怕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她犹豫了一下,动作有些笨拙地打算翻墙而出。
好不容易爬到了墙头,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休息,向四周环顾了一圈。
云石村的夜真静,又真冷。整个村子都黑魆魆的,只有月光悄然洒落。西边的山像是瘦骨嶙峋的怪手,直指着红得发亮的魔域的天。
许之遥有点害怕了,她知道应当和魏子霜与琼玉一起行动,才是最为安全妥善的。
再说了,就算她真的去确定了,又能改变什么?
她大可以老老实实和两人呆在一起,甚至可以帮她们破解那个阵,什么也不必多说,等历练结束后,就回到清仪山。
可是……
还是去吧。
小心翼翼地从墙上跳下来,险些摔到。借着月光走了一段路后,她引了一张明火符。
夜晚的野外其实并不安全,于是一手又捏了张惊雷符,倘若有什么野兽跳出来,她就一道雷劈过去。
穿过白日里所走过的那条小路,隐隐能看见阵法周围还没完全消散的魔气。
许之遥心跳加速了几分,咽咽口水,给自己壮了胆,挺胸向前。
然而才半只脚刚踏进去,身后传来的清冷声音打破了寂静:“许之遥。”
她脚下一顿,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回过了身,面色僵硬:“师、师姐?”
眼见着魏子霜走了过来,她心慌起来,低下头,不敢对视。
魏子霜停在许之遥面前,目光在她身上与魔阵之间游荡,不明白,却直觉不安,明明应该还有话要问,可什么也问不出,只是克制住所有情绪,冷声道:“跟我回去。”
“许师妹。”琼玉也匆匆赶上来,“你跑这来做什么呢?”
“我……”许之遥觉得自己不得不解释了,然而刚开口,便被猝然打断。
“小心!”琼玉反应极快地反手甩出一张符,接着整个人也飞身而出迎战。
魏子霜同样没有迟疑,抱住许之遥迅速后撤了一段,紧接着拔出了剑,眸色一沉。
一道黑影如利箭般袭来,掌风凌厉,直击心口要害,琼玉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矮下身子,躲过这一掌。再一抬身,反过来用肩架住那只手臂,借力打力地把人甩出去,趁机补上道束身符。
可对面也不是泛泛之辈,甚至没有看清这人的动作,自己的符就被一束极其诡异的黑气焚烧成灰。
琼玉不敢冲动行事,重新取出符,落地时已经挡在了两人身前。
几乎是在同时,对面的黑影也落了地。
“真是好身手。”是个女子的声音,尾音拖得很长,看清了眼前的人,话里竟带了些笑意,“哎呀,人也长得好看。”
琼玉忍不住蹙眉,打量了一眼这来意不善的女子,只见她一身华丽红装,身姿曼妙,容貌生得极为艳美,眼角斜飞,笑起来自然而然地妩媚撩人。
分明是她出手想要伤人,此刻却饶有兴致地端详着琼玉,作出一副相当欣赏的模样。
“郁……郁惊雁……”许之遥心脏因为惊慌而跳得飞快,不由自主地念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既是原主父亲收留的弟子,也是魔教右护法,后来跟在幽灭手下做事,绝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然而更让许之遥慌张的还在后面。
“能跟有实力又好看的人过上两手就已经够走运了,”郁惊雁笑得有些妖娆,“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她那双笑弯了的眼忽然望向许之遥,许之遥顿时打了个寒颤。
“我们的小教主,怎么还敢回来?”
话音没有落地,许之遥已经彻底僵住了。
这副脸色惨白的样子落在郁惊雁眼中似乎格外好笑。“你那是什么表情?”
许之遥全然失去了反应,只是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比起自己被郁惊雁认出来这一点,她更怕的是……
“你说什么?”魏子霜声音冷到听不出来其中的情绪,明明是在问郁惊雁,许之遥却感到那股寒意分明要将她也吞噬了。
可是没等郁惊雁说话,周围升腾起的魔气就将几人围了起来,另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幽幽响起:“她当然会回来,毕竟……”
紫雾中走出一个身着玄袍的青年,不急不忙地继续道:“这是她的阵法。”
说着,他眸色阴寒地看了眼许之遥:“好久不见,少——教——主。”
他一字一顿的说。
这副阴狠的神情让许之遥脑海中回忆起曾将原主囚禁在万魔窟的幽灭,身为幽灭的独子,幽玄影不仅长得像他的父亲,连性格也是一脉相承。
许之遥的心沉到谷底,她感到两脚都在发软,不敢再去看一眼魏子霜。
她明知道现在必须替自己辩解,可她无法完全否认自己的身份,也自然没法否认这所谓的七魄绝生阵,正是原主的手笔。
脑袋一片空白。
“你们胡说什么。”琼玉已经注意到身后两人都在动摇了,心下有了不好的猜测,然而还是选择先尽到守护两个师妹的责任。
“嗯?我可没有胡说,”郁惊雁故作委屈,转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噗,你们不会是被她骗了吧?还是说这大半年过去了小教主学到了哄人的把戏?”
“不要再说了。”许之遥终于听不下去了,可因为力量不足,声音像是在哀求。
没有听到反驳的话,魏子霜的心一瞬间寒了许多。
可是,仍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转过身,话语像冬日的寒风那样凛冽:“她说的,是真的?”
许之遥不受控制地发起抖。
她忽然觉得魏子霜离得好远,自己好像孤身一人站在这,将要失去所有的信任和依靠,这样的恐惧瞬间将她淹没,像是溺水了一般让她发不出声。
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于是拼命挤出几个字:“师姐,我……”
解释的话尚没说出口,眼前闪过一道银光,那把诛魔无数却仍旧锋利如初的剑,如今不带一点温度的指向了她。
“魏师妹,你干什么!?”琼玉震惊地拦住魏子霜,后者却强硬地不肯收剑。
郁惊雁好整以暇地看着,幽玄影则大笑了两声,极尽嘲讽:“这又演得哪一出,妄无心,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本事了?”
他侧目扫了一眼郁惊雁:“还在等什么,派人拿下。”
熟料郁惊雁藏住眼底的笑意,故作无辜道:“你又没和我说是来拿下小教主的,我没带人出来。”
“你说什么?”幽玄影脸色黑了下来,咬着牙,紧接着若有所思地眯起眼,“你是故意的?”
“冤枉啊。”郁惊雁像是一点也不会看脸色和气氛似的,每句话都只为寻乐。
和她截然相反地,许之遥只能感到心口好痛,这种痛甚至让她忘了害怕,连指着自己的剑都因此变得格外真切,提醒着她这不是一场噩梦。
琼玉不停地劝她说些什么,可她只觉得灰败,仿佛失了魂一般,怔怔地看着魏子霜。
魏子霜压下所有情绪,冷着眼,手中的剑如有千斤重,看着许之遥什么也说不出来的样子,她平静了许多年的那颗心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说的失望,让她透不过气。
这份失望几乎让她产生了恨意。她无从理解这份恨意的来源。
“你今晚为什么来这里?”她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许之遥本仍旧不知如何回答,可垂了一会儿脑袋,她突然意识到魏子霜是以为自己早知道这两个魔修守在这儿了。
她不能再让这误会加深,慢慢地从迟滞中回过味来,有些慌乱道:“不是的,师姐,我不是故意骗你,也、也从没有想过要害你……我只是……”
一旦开始说话,僵滞的思维又逐渐苏醒了,只一瞬间,她觉得哪怕不一定被相信,也要把自己的所有都向魏子霜坦白。
可也就是这一瞬间,一把飞刀猝不及防地袭来,甚至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她已经下意识地扑向魏子霜。
“你……!”魏子霜不由自主地调转了手中的剑刃朝向,以免真的伤到许之遥,然而即便如此,鲜红的血还是闯入了视线之中。
幽玄影的暗刀在许之遥的脸颊,离眼睛只有半指远的距离,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一直划到耳根处,血不断往外冒,很快濡湿小半张脸,看起来有点骇人。
但她没心思顾及自己这点小伤,只是焦急地询问魏子霜:“师姐,有受伤吗?”
琼玉也懊悔起自己的疏忽,捏起符准备反击。
“刀上有毒哦,小教主,不要命了?”郁惊雁颇为“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魏子霜终于失去了面上的冷漠,眼底闪过一丝惊慌,手上和袖口都沾上了血,可还在试着擦去许之遥脸上的血迹。
“什么毒?!”琼玉这样温婉和善的人却动了怒,厉声喝问道。
“应该是十日散吧?”郁惊雁看了一眼幽玄影,毕竟是他丢出的暗箭,接着竟笑着又劝起两人,“这是我炼的药,应该也只有我能解,不如把小教主留下,说不定能留你们一命。”
“留她们一命?”幽玄影冷嗤一声,周遭魔气也顺势涌起,“人我要带走,命也要收下!”
话音落下,原本黯淡的七根阵石悉数亮起,这些魔气也顿时变得狂暴起来,许之遥惊异了片刻,很快明白了幽玄影究竟想做什么——难怪有一角缺了魔石,原来他想把自己化为阵的一部分,成为这七魄绝生阵的阵眼!
不会有人比许之遥更清楚这个阵的强大,要是有人应该阻止幽玄影,那这个人无疑就是她。
许之遥用力摇了摇发昏的头,眼前开始模糊不清,不知道是因为毒发作的缘故,还是方才心慌过度的缘故。
她顿时意识到自己今天大概是逃不掉了,可是,她不能连累了琼玉和魏子霜。
于是毅然取出两张符,正欲起身,却被拉住了。
“你做什么?”魏子霜用力很大,像是怕她从手中逃脱似的。
可听声音已经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了,有一刹那,许之遥甚至觉得也许自己会被原谅。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鼻头微微发酸,她却强笑了笑,语气近乎乞求。
“师姐,你会再救我的,对不对?”
许之遥问出了一个并不敢期盼什么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