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许之遥就去了内门的藏书阁赴任。
在内门长期做事的外门弟子,会另行分配一个小房间,自己住的话会方便很多。
安置好了自己的东西,小书童就领着她去藏书阁了。
藏书阁就在东院,离讲课堂不是很远,隐约能听到内门弟子晨读之声,许之遥知道魏子霜此时也在听学,心中难免有些向往。
不过她得把自己的事做好。
清仪山的藏书极为丰富,上上下下分了好几层,现在书阁内没有什么人,静悄悄的。
小书童名为秋石,胆子小,声音也不大,怯怯地把平日里要做的事告诉给许之遥,许之遥一边跟着,一边默默记下了。
这差事并不是件累活,藏书阁虽大,说到底也只是整理书而已,规矩又严,所以需要整理的并不多。
但是这样轻松的差事留不住人,因为它轻松却不清闲,拿的钱又少,很多人觉得无聊又没盼头,就纷纷离开了。
许之遥倒很喜欢这份新工作,她本就爱书,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勤快,才过去几天,便比在这呆了快三个月的秋石更投入到差事中了。
熟悉了任务之后,她就总趁着闲下来的功夫取一些书读——尽管这么做有些违规,但整个藏书阁,只有几个和她差不多的做事的书童,没人管的着她。
这几天没有见到有内门弟子来,许之遥起先觉得是他们不爱看书,后来知道原来他们竟在准备半个月后的宗门大比——连本来还要被关一段时间的白玉燕,都因为这事提前放出来了。
许之遥会在中午休息时,偷偷躲在内门那株槐树下等魏子霜散学,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担心她会不会出什么事。
魏子霜没有再刻意回避她,但也不会专门多看她两眼。
倒是被白玉燕恶狠狠地瞪了很多次。自然是理都不理,她只关心魏子霜,还有半个月后的宗门大比。
许之遥知道,这场宗门大比是魏子霜人生的一个小小的转折点,她会拜入宗主江清的门下,成为他的亲传弟子,修习天下第一的剑法——也从此,正式踏入了诛魔的道路。
许之遥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感觉,大概觉得这对魏子霜是好事,可总不放心。
担心也没什么用……就算真的会发生什么事,她又做得了什么呢?于是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多读两本书,画两张符。
藏书阁的书海纳百川,符术的书也绝对不少,只是读起来很晦涩,只能硬着头皮,一字一句地慢慢琢磨,然而灵石却是有限的。
秋石做完了自己的差事,看见许之遥又在案前冥思苦想,虽然不能理解,却也不去打扰她。反正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真要是有点爱好,还算好事呢。
正当他打算休息一会儿时,却有人走了进来,看清是谁后,他知道不会有什么事,忙怯怯地躲到一边去了。
许之遥还在苦思这处笔该怎么落,越是心疼灵石,越是不敢动笔,花了这么长时间,连一道符也画不出来。
“画符在意不在形,方圆存于心,落笔自成神韵。”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温润的声音。
许之遥下意识站起身,转头才看见是琼玉,一时惊喜:“琼玉师姐,你怎么来了……”
话刚问出来,她自己也能想出答案。本来就听秋石说,藏书阁是画符堂与奇阵阁共同管理的,琼玉又是画符堂的关门弟子,来这里也很正常。
“师父本就托我没事就来看看,昨日又在奇阵阁遇到了魏师妹,便问了你的近况。”琼玉一边说着,手指一边指在那未完成的符的某一处,“这里。”
许之遥并不笨,先前只是想的太多不敢落笔,如今一点就通,脑袋也清明了许多,连忙又坐了下来,静心凝神。
斟酌了片刻,她的眼睛忽而明亮起来,紧接着,极为自信、认真地勾下了最后几笔——符成。原本只是微微泛着点薄光的灵墨亮了一瞬又收敛起来,将几个时辰、甚至几天的心血与灵气都蕴藏在了小小一张纸中。
“我的符!”许之遥心情很是激动,却极其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符捏了起来,仔细端详。
她觉得在这个自己还一无所有的世界里,忽然有了一个她所创造的,也真正属于她的东西。
这是属于她的。
一想到这,心中就充盈着莫大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谢谢琼玉师姐!”许之遥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扬起脸弯眼而笑。
“我没做什么,是你自己努力换来的。”琼玉总是温婉地笑着,转而又问,“为什么是平安符?”
对于修真之人来说,平安符的实用价值其实并不很大,倒是其象征意义让它更能在凡间流传。笔画又并非很简单,所以也不算新手很好的选择。
许之遥都知道,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诚道:“不是我自己要留着……”
“那是要给谁?”听她这么说,琼玉若有所思,“魏师妹吗?”
“是呀,”许之遥见自己一下被戳穿了,脸上有点烫,却仍是实话实说,“但是不知道师姐会不会要。”
“她么,说不定吧。”琼玉轻笑了声,“我看她对你也与别人不同。”
许之遥一听这话,撇了撇嘴,不应声了。琼玉不知道,可她清楚着呢,若不是魏子霜那天说只是不想欠她的,她自己都要以为是把那冰块捂热了。
不过,无论怎么说,也总算有一点进展吧?
平复一下心情,再次仔细端详起这张符,想到之后要拿去送给魏子霜,又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瑕疵了。
她选平安符也不是随便选的。一是名字吉利好听,二是既然自己没有灵力,无论画什么符,对魏子霜来说应该都派不上什么用处,那还不如送一张虽然同样没用、却至少能象征着她一片真心的平安符呢。
魏子霜肯不肯受就是另一回事了,许之遥觉得自己可能没勇气在地上打着滚抹着眼泪求她收下。
有什么比平安还要珍贵吗?反正许之遥是想不到,只知道安安稳稳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何况魏子霜的人生也许注定诸多磨难……
决定了,今天中午就给她送过去。
琼玉替许之遥选了好几本有关符术的藏书,又约好了下次再来时会给她带一壶浮欢酒,闲聊了许久才离开。
许之遥看看天色,估摸着也快到了散学的时候,连忙跟秋石说了一声,匆匆赶了过去。
正好迎到内门弟子从讲课堂前前后后地出来了。许之遥照旧躲在树旁,认真地张望着,生怕会错过魏子霜。
但是——奇怪,他们怎么聚到了一起?
她总觉得不妙,虽然有些害怕,还是飞一般跑了过去。
“什么破东西,谁稀罕。”白玉燕铁青着脸,见周围人又围到一起,到底是被关了不少天,还是有所顾忌。
“师姐!”许之遥看到又是这两个总是脑袋进水的反派在针对魏子霜,连忙跑到她身边,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模样有点像个护主的小狗。
魏子霜看见她,脸上的寒意稍微退了一些,重新把玉佩戴在腰间,冷声道:“不是什么珍稀的东西,不过若是再碰一下,就把你们的手折断。”
她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让人不寒而栗,许之遥甚至觉得她是真的这么想的,一时不敢说话。
“好了,吴师妹、白师妹,本就是魏师妹的玉佩,下次就别再动就是了。”有个容貌俊朗的男弟子站出来说了句话,许之遥不认识,却觉得内门还是有好人的。
吴青青面色阴沉,低声劝阻起白玉燕:“好了,快到宗门大比了,这时候闹出事来,谁也保不住。”
说着,仿佛是有什么深意一般,看了眼魏子霜。
白玉燕已经长了教训,瞪了一眼,便转身和吴青青离开了。
众弟子已经见多了这样的事,议论了一会儿,就被那男弟子催着散开了。
“师姐,没事吧?”许之遥见大家都走了,连忙关心起魏子霜。
魏子霜怔了怔,只是摇了摇头。
“魏师妹。”说话间,那名男弟子竟然没走,反而过来了。
许之遥警惕起来,皱着眉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陈师兄。”魏子霜很自然地回了他一声,不冷不热,客气又疏离。
“这位是外门的许之遥许师妹吧。”陈辞辛也知道了魏子霜就是这样的心性,并不觉得不妥,反倒亲切地给许之遥浅浅行了个礼,“在下陈辞辛,先前听说过许师妹的事。”
许之遥满脑子还想着什么“陈师兄”呢,一听他报上名号来,嘴角抽了抽,努力扯出一个笑,也回了礼。
陈辞辛,算得上魏子霜在清仪山的另一个朋友吧,只是没有琼玉那般知心,但之后戏份并不少。
不知怎么的,虽然他态度不卑不亢彬彬有礼,按理也没什么人品问题,许之遥才第一次见他,就不太待见他。
于是她故作冷漠,一句话不说,只时不时斜眼盯着他,听着他和魏子霜交谈。
陈辞辛并没有太多要说的,只是劝慰魏子霜不要太把那两人放在心上,又说什么很期待她半月后的宗门大比上的表现,说了许久,才笑着向两人告别。
他话怎么这么多!
许之遥这样想着,又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死死盯着他的背影。
一想到自己和魏子霜都难说这么长时间的话,这家伙却能天天和她在一个讲堂里,真是越看越觉得不爽。
魏子霜怎么能耐心听他啰嗦这么久呢?还是已经把他当朋友了不成?
许之遥想着想着,心中不太是滋味,收回目光,转而去看魏子霜。
没料到一回头,正对上魏子霜的视线,也不知是看了她多久。
“盯够了?”魏子霜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看样子是发现许之遥一直盯着陈辞辛看了。
“他……”许之遥想问问魏子霜,又觉得魏子霜未必愿意回答她,转而想说两句陈辞辛的坏话,不过很快意识到这样也不对,左思右想,终于作罢,只是轻哼了一声。
偏偏魏子霜也不说话了,安安静静的,似乎是非要等她继续说下去不可。
许之遥越想,越莫名觉得生气和酸涩,于是干脆不再去想,只是把手里的符交给了魏子霜,闷闷道:“这个给你。”
“琼玉给的?”魏子霜轻挑了挑细眉,只当又是许之遥代琼玉送的。
“什、什么呀!”许之遥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委屈极了,睁圆了眼睛,话却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她觉得嗓子都有点痛了。
“……?”魏子霜没见过她这样的反应,怔了怔,这才注意拿起符仔细看了眼。
稚气的笔法,勾勒得很规整,起笔和落笔处都似乎很用心,没有一点多余。
一个熟练的符术师会逐渐淡化掉符“形”的部分,可这张符一笔一划之间都极为认真,一丝不苟。像是在创作世间最独特、最伟大的一张符,庄重又注满心血——可这,明明只是一张平安符。
不是琼玉。
魏子霜终于意识到什么,抬眼看了看许之遥,想说什么,可是半天又没言语。
“你……你收下吧!”许之遥终于先憋出一句话来,可是因为心里还是觉得酸酸的,更怕被魏子霜冷冷拒绝的缘故,这话说出来,没有什么气势,倒有点像在软软祈求。
她自己听了都想怨自己一句好不争气,送个平安符而已,为什么这么卑微!
可终究还是怕被拒绝,魏子霜的沉默又让她很是难安,于是她情急之下想出了最笨的办法——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许之遥真想对天发誓,这绝不是她胆小的缘故,她就算给人送情书时,也不会这样不敢面对被拒绝的结果。
虽然其实也并没有给谁送过情书。
彼时的魏子霜,手中捏着符,愣在了原地,很久很久,才重新垂下眼帘,重新认真看起这张普通、却又并不普通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