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殿之中,死寂得有些过分。
幽玄影承袭了他父亲的性子,阴沉而多疑,平日里左右只肯留着几个信得过的。
饶是如此,这几人也没一个敢在这时候出声的,猜得出他此时的心思也好,猜不出也罢,不出声至少不会出事,一旦说错了话,难保今天丢了命的是谁。
自从清仪山那边的噩耗传来,这幽玄影已经不知滥杀了多少人发泄了。
然而这一批魔教教徒,可谓是最为忠诚和狂热的,何况本就视人命如草芥,即便死了的跟自己有着相同处境和地位。
早在右护法郁惊雁在幽灭死后暗中搞鬼分裂教中势力之时,这些人会选择继续跟随幽玄影,就是因为他手中的大阵和手下的顾景陵。
他们还不知道一切都要完了。
幽玄影坐在主殿正中,似在闭目养神,眉头却紧皱着,隐隐流露出凶戾之气。
殿外的守卫却在这时匆匆走来,伏跪在阶前,道:“大人,郁护法到了。”
“……”幽玄影猛然掀起眼帘,呼吸粗重一瞬,又压了下去,冷笑道,“让她进来。”
话音才落,不等那守卫去请,话里带笑的声音已经先传了来。
“怎么好意思让幽大人来请?”
那声音一如既往地张扬又媚气,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中引得众人侧目。
幽玄影抬头看去,果见那道熟悉得令他生厌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身边还带了个不曾见过的。
“郁护法,好久不见。”
他咧了咧嘴,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殿外又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闯进来的,是幽恒引来的十余个魔修。
“你还敢送上门来!”
方才还忌惮地让了路的幽恒此刻像是找到了依仗一般,满眼恨毒,急不可耐地向幽玄影上告。
“教主,这二人方才把我们手下……”
“滚出去。”
幽玄影却冷不丁打断了他,眸中泛出杀意。
幽恒愣了一愣,等听明白他是在说自己后,不可置信,想要再说什么,又在察觉到这杀意之后咽了回去,化为不知究竟朝向何人的怨怼,咬牙切齿地告了退,带着这些魔修出去了。
郁惊雁好整以暇地在一边看着,向来见惯了幽玄影这副作态,知他是借别人发泄对自己的怨气,仍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果不其然,等那行人离开殿中之后,幽玄影又把目光盯回她旁边的魏子霜身上。
魏子霜早已趁机粗略打量了一回四周,愈发肯定外面笼罩着整个魔殿的大阵阵眼离得更近了,这里必然就有连接向万魔窟的途径。
只是幽玄影的眼神分明是在警告她也不能留在这里。
斟酌对策之时,郁惊雁反倒先开了口:“怎么不见你们家那条狗跟着?”
魏子霜微微一顿,转而意识到她是在跟幽玄影说话,还没等反应过来她说的“狗”是谁,便听得一声冷笑。
“是有什么话要和顾护法说?”
“只是觉得狗不跟着自家主子挺稀奇的罢了。”
郁惊雁也笑了笑,话里无辜,好似没有什么攻击性。
“稀奇?还有更稀奇的,养的狗若是学着人阳奉阴违,反过来把主子咬了,郁护法觉得该怎么处置它是好?”
幽玄影说着,眸色也阴冷了几分。
郁惊雁古怪又绵长地哼了一声,却还是一副没听懂他话里含义的样子,存心装傻。
“什么意思?莫不是顾护法发疯咬了幽大人,被赶出去了?难怪现在也还没见着影子,没成想他是这样的人!”
“郁惊雁!!”
幽玄影一声暴喝,打断了她的话,就连两边还守着的几个亲信魔修也顿时紧绷起来。
“别装疯卖傻地试探我,顾景陵的确不在,可拿你的命垫背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郁惊雁闻言,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害怕,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几个魔修也在这时反应过来,虽忌惮着她身为右护法的修为,却亦知她身中奇毒,如今能这样安然站在这儿,除了精通毒理之外,无非也就是靠着颇为深厚的内力压制。
眼见幽玄影眸中划过一抹戾色,这些人便也纷纷提刀,不给两人反应的时间,已围了上来。
魏子霜蹙起眉,深知现在决不能轻举妄动,于是生生按捺住拔剑的本能,任由两个魔修将刀架到她颈边,锋刃的寒气侵袭而来,她只能屏住呼吸,颜色不变。
佩剑很快就被一把夺了过去,更没想到的是连手指上的储物戒也被毫不客气地捋了过去。
魏子霜眼底隐隐泛起杀意,没有反抗的动作,五指却慢慢攥入掌心。
幽玄影则在这时起身走近,接过了那几个从两人身上夺来的储物戒,微光浮出,便取出了十几张解阵之符,品质很高,俨然是有备而来。
“郁护法,跟我也算是相识那么多年了,我既然知道你的为人,你总不会不清楚我是什么样的吧?”
他一边笑着,一边又把戒指收到手心里捏得咯吱作响,殿中的亮光将他的影子投在了郁惊雁身上。
“来了也拿不到解药,若是活着落到我手里……郁护法不至于连这也想不到,却还敢赴会,真当我猜不出你打的什么主意?!”
魏子霜早知他不好对付,虽未料到会这么快陷入困局,却也很快冷静下来。
幽玄影猜得到她们明知危险还送上门来的目的,她和郁惊雁又何尝不是在赌幽玄影也是另有所图。
只是单纯想拉人垫背,哪有必要冒着风险专程把郁惊雁再召来,何况,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了剑,能依仗的符也被夺去,魏子霜估算着如今能安然离开这里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幽玄影猛然转过身,将她扯过,架着刀的魔修反应的慢了些,刀刃划过,万幸偏了一些,划开一道血口。
“郁护法,想破我这阵的话,不如把少教主带来,何必将其他人拖累了。”
幽玄影说罢,抬手抽过一把刀来,正欲迎面砍下,手中却传来一阵剧痛,这才一把将她推开。
“什么东西?!”
魏子霜站稳脚步,郁惊雁则趁机不耐地解决掉围着自己的三两个魔修,转而打量了她一眼。
魏子霜并未回话,只是从怀中取出自己那枚被妥善藏好的玉佩,因其辟邪驱魔之效,也算小半件灵物,哪怕平日里与许之遥亲近时也常会先摘下,更别提这些本就嗜杀害人的魔修。
从前内力充沛,又护玉如命,自然没发觉这么多年过去,这玉本身也受她灵气滋润,如今反过来庇护了她,握着便隐隐能感受到修为散尽之前的气息。
幽玄影虽未受伤,眼神却带了几分惊诧,随即反应过来。
“灵气?你是正道的修士?!”
话落,便目露凶光,伸手欲抢。
郁惊雁却不紧不慢往前一站,抬手将他擒住,似笑非笑。
“见什么就要什么,幽大人拿得下吗?”
“郁惊雁,就为了斗倒我,不惜和正道的修士勾结?”
幽玄影冷笑着甩开她,周围几个魔修也有了动手的意图。
“这话我奉还给幽大人。”
郁惊雁笑嘻嘻的,不见半分忌惮。
“好一张狗憎人嫌的嘴,我倒要看看你能嬉笑到几时!”
幽玄影本就对她厌恶至极,如今被激怒,一掌猛然拍了过来。
毕竟修为差距甚高,郁惊雁也没料到他敢直接动起手,想退步躲开,不料一股异力袭来,左心口忽而传出剧痛,急回转内力护住心脉,那几个伺机而动的魔修却不给她缓过来的机会,幸而魏子霜及时出手,将她一把扯到了身边。
“你不会轻点?!”
郁惊雁捂着胸口,额上已经沁出一层冷汗,却还不忘冲她翻个白眼,咕哝个不停。
魏子霜哪有心情搭理,冷冷向她甩了一记眼刀。
那群魔修也重新站稳,虎视眈眈。
被偷袭这一招,郁惊雁只得运转内力,欲强行将毒一点点重新逼回,嘴角却已有黑血溢了出来。
“……你要死在这?”
魏子霜蹙眉看了她一眼,说出的话冷冰冰又不怎么客气。
“哼?我要是死在这,你能活着出去?”
郁惊雁还有闲情贫嘴,可状态俨然已经差到极点。
于修士而言,只要修为足够,绝大部分的毒都可以化出体外,然而也有些特殊的毒质,一旦和灵气结合到了一起,运转之时便会流入经脉中,除解药外,基本也就再无分离之法。
常年跟药毒之术打交道,她自然知道自己情况如何。
幽玄影见状却狂笑了起来,仿佛格外愉快。
“郁惊雁啊郁惊雁,你活该也有今天!这副模样真教人解气啊。”
“啧,这小人得志的嘴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差点把幽大人憋坏了呢。”
郁惊雁也轻笑着,颇为挑衅地上下了他一眼。
这一眼似乎彻底激怒了幽玄影,他面容近乎扭曲,仿佛恨不能将其生啖。
魏子霜无意这样僵持下去,一边冷眼看着,一边却已经开始盘算后路。
虽然储物戒和佩剑被轻易夺去是意料之外,但既然一开始便决定踏入幽玄影的地盘,自然也不会毫无额外准备。
只是——
思绪在这时被打断。
幽玄影方才还狰狞着的面容忽而诡异地恢复了平静。
手里不知何时拿出了那具丹药盒,像是在把玩着。
“郁护法可还记得这个?”
他随手打开盒子,眼里戾气未散,配合着他的假笑,显得格外阴鸷。
是解药。而且多半就是那最后一枚了。
郁惊雁微微眯着眸子,媚眼里掠过的情绪难以捉摸。
“郁护法。”
幽玄影咧起嘴,神色癫狂得让她觉得有些瘆人。
“我可以拿出这个保命的机会,不过就要看郁护法能不能把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