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外的动静不息不止。
许之遥仿佛没听见一般,蜷缩在角落。
身上的热意已经渐渐平复,贴身藏着的那件冰凉也被捂暖,感觉有些不真实。
很快便有人闯了进来,她无动于衷地没有抬眼去看,却又被两名弟子扯起又押住。
“那两个人到底是谁?!”
头顶传来急躁地盘问声。
听起来是没能将人抓住,转而回来想从她口中问出来。
许之遥的膝盖损伤得很重,被压跪在地时只能感到阵阵冰冷刺骨的痛,可是并没作徒劳的抵抗,深低着头。
“装聋作哑?”对面冷嗤了一声,似是看不起她这般麻木屈服之态,“是身上的伤刚好了不成?刑过司既然先前有办法让你认罪,现在也一样有办法让你招出来。”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受不住了严打和苦刑才承认了一切罪行,也打心眼底觉得,这样没有骨气之徒既然一次跪在了刑过司中,以后也只会一辈子站不直身子。
就连许之遥好像也认了这点,任由别人嘲笑折辱,末了,才哑着声回答道:“没人来过。”
“你觉得我们会信?”身后的弟子似乎恼怒起来,故意扭折起她的手臂,威胁道,“还是你觉得现在宗主还能保着你?”
许之遥吃了痛,又被唤起先前在地牢中受刑的记忆,果然毫无傲骨地颤抖着开始求饶。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认,怎么样都好,也不会逃的,不要打了,求你们放过我……”
她似乎真的怕极了,不停哀求着,很快情绪便有些失控,神志迷乱地说些胡话。
见她又这副疯魔之态,押着她的弟子嫌憎地丢开了她,许之遥摔在一地的镣锁之上,落得不轻,痛苦不堪地缩了起来。
几人知道这样只怕审不出什么来,既不甘心,又恨得咬牙切齿,咒骂了数句之后,才终于离开。
许之遥仍只低低呜咽着,消化掉身上残余的痛意,许久,直到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便平复了下来。
重新坐起,默默倚在墙边,眼底依旧没有亮光,却也不见方才的癫狂。
说来讽刺,她自己都辨不清其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只是,也确实没打算离开。
如果非要有人要受那一劫,她不希望是魏子霜。
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这时候不选择留下,之前所遭的一切折磨好像都会变得无用又可笑。
思及至此,眸色便又黯淡了几分。
她的一举一动并没有被已经离开了牢房的那几名守狱弟子看见。
抓不到那两个遁逃之人,又没能从许之遥口中问出话来,动静既然已经闹大,也瞒不住清风院的长老们了。
司徒贡看完手中的传音符,冷哼了一声,嗤笑道:“想救人?真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长老,要我去帮忙吗?”
说话的是近来得了他数回器重的清风院弟子秦恕,总会主动请些事做。
“不必,我早有预料,有她受的。至于魔教的那孽障,再多派点人看住。”
司徒贡随手烧掉信符,纳了一口气,眼底恢复了精明狠厉。
“时间差不多了,你就随我一同去议事堂吧。”
从前跟随在他身后的都是知他心腹的亲徒,痛失宋兆之后,他想再培养几名得力的弟子,却总不遂意。
秦恕在清风院修行多年,也有了眼力见,亦不多问,只是跟了过去。
寒冬已深,高高矗立的议事堂又比从前多了几分肃杀之意。
寻常弟子自是无缘窥见其中,然而这些日子来早已有无数外宗宗主送帖来拜访和相商了。
许是魔道没落多年,除了清仪山外,其他正道势力也发展得相当不错,可还是习惯性地将清仪山认作凤首。
每每看见江清端坐在议事堂主位与众来访者商议的模样,司徒贡心底的妒意和野心就烧得更为旺盛。
不得不承认,单论修为的话,他远比不上江清。
可他所精通的各种术法,加上符器阵药四术皆修的积蕴,哪怕正面打不赢这公认的剑修第一,能用的手段也绝不少。
就连他们的师父,前一任的宗主,都在那一日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认下了他才是清仪山的第二门徒。
不错,第二,只是第二。
哪怕他不择手段地打压下了江清,在他上面的,却是千方百计之后仍望尘莫及之人。
司徒贡至今都记恨着江清在那次大比之后,默然许久才叹了一声:“到底是他。”
到底是他?
哼,到底是他,口口声声说着不在乎什么宗主的虚名与权力,却在大比上分毫不让地夺得魁首,真是意气风发。
执念就在那时疯长,甚至让司徒贡不惜想要把所谓的同门陷害得万劫不复。
满心以为除掉那颗真正的眼中钉,宗主之位只能被他囊括其中。
就在他耐心等待摘下果实的那一刻时,却落下一道晴天霹雳。
他那该死的师父,竟然宣布把宗主之位传给不如他的江清。
甚至没有提前告诉他一声,就借言闭关三个月,趁着这段时间,把象征意义极重的清仪剑法传给了江清。
司徒贡怒极逼问过去的时候,得来的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他道心不足,尚需修炼。
就为了这不知所谓的道心,把他图谋经营了这么多年的位置,送到一个他先前根本没想过的人手中。
冷冷听着江清对师父的一次次回绝和谏言,更像是对他的挖苦,好像在说他一直奋力追求的,在别人眼里,是送到嘴边也不屑于入腹之物。
司徒贡再也听不下去江清假惺惺的迟疑忧愁之辞,只厌憎地让他滚远。
从未见过自己的师兄这般做怒,江清倒是怔了许久,可次日还是回到了前宗主身后,慢慢竟也真有了少宗主的作态仪度。
司徒贡怎能甘心。
可当年也没想到机会到来得那么快。
到底是命好不怕运磨,那个早就被整个宗门寄予了厚望的人,即使被逼入了魔域,也没有一蹶不振。
仅是用了两年不到,那幽家代代相传的魔教教主之位就改了姓易了主,震惊了所有人。
满以为那人会仗着权势卷土重来,以报当初被陷害之仇,他却只是扎稳了脚跟后,便好像忘了私仇,转而以一己之力,维持了正魔两道间的安定平衡。
实力,名声,地位,他什么都得到了,几年不见,他甚至有了家,生的孽种都有些年龄了。
一个是正道大宗的宗主,一个是魔教新起的教主,什么也没落得的司徒贡恨到极点。
论天资,论努力,论才能,他凭什么该这般屈居人下,就凭命吗??
于是在见到同样落魄而野心不死,却本事平庸的幽灭时,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嫉恨让司徒贡抛弃了底线,伙同一批魔修,积蓄许久,终于在两道至关重要的那次正面会谈中,掀起一场让所有人猝不及防的袭击。
毕竟中间有着无数代隔阂,正魔之间苦心经营的脆弱平衡就这么轻易被打破了。
随之而来的是四方宗门义愤填膺、轰轰烈烈的发动了一场诛魔大会。
让司徒贡没想到的是,那个本应被逼到绝路的人,再见面时,早已脱胎换骨,睥睨众生。
当他扎根在魔域数年所构建的恢宏阵法显现在所有人面前,以一敌万而分毫不让时,司徒贡还是第一次感到畏惧。
所以,才必须要彻彻底底地杀了他。
不择手段。
直到这时,司徒贡也得承认,那人太强,强到几乎无懈可击。
但也只是几乎。
修道之人,最重道心,顺天道,就要净人心。
无瑕之心方为道心,修成道心者,必然是先斩情断念之人。
司徒贡自然从不认同这套说法,他有**有追求,不可能割舍。
但也同样清楚,情念的的确确会成为看似至强之人最致命的死穴。
而他盯准了这处死穴。
勾结魔修屠杀无辜凡众,以至爱之人和孩童的性命威胁,甚至在诛魔会中设下毒计,蓄意害死了他们共同的师父和宗主……
终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那人彻底挫败。
司徒贡至今都记得他抱着妻子的尸身,冷眼俯视着所有人,在绝路之中仍是拒降,毅然启了阵法,最后落得灰飞烟灭、不入轮回的下场。
那日就连魔域都天光大亮,笼罩了前半生的阴郁仿佛也从司徒贡头顶散开,拨云见日,前所未有的畅快。
即便之后仍是江清继任了宗主之位,这种亲手打破命数安排的感觉也还是烙在他心底。
原来他是可以主宰自己的一切的,就凭他的双手和不断的谋划。
连那人都会被他败入万劫不复,又何况是江清?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积聚和隐忍,就要获得回报了。
都是他应得的。
不管怎么说,如今的宗门内,他的势力已经发展得相当充足。
倒是清风院还有少数的弟子不服,加上那江长安三番两次私下里做的些小动作,虽不足畏惧,也还是让他觉得奇怪。
哼,也罢。
他倒要看看,就凭她那点只怕比江清聪明不到哪去的手段,能掀起什么风浪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