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栀砸断无数树枝,砸进漂浮着枯枝败叶的泥水里,翻滚了好几圈。
天已经黑透,瓢泼大雨哗啦啦直下。月落栀满身狼狈地爬起来。连衣裙被刮破好几处,浑身泥水。她心里除了怒火和委屈,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
金时年说什么潜力,说什么潜在的威胁......难道就因为她看过剧情,想了个杀夔牛的办法,金时年就断定她不仅能杀死夔牛,还能威胁人类?他到底在想什么!
一道闪电忽然劈裂了月落栀靠着的巨树。月落栀伸手挡了一下飞溅而来的树的碎片。然后颤抖着在深山老林里摸索,试图找个能落脚的地方,但不抱多少希望。
此时唯一能照明的只有撕裂夜空的巨大闪电。闪电时不时劈倒月落栀周围高大如鬼魅的树,雷鸣声令人栗栗危惧。
月落栀被雷声震得耳鸣目眩。手指来回抚摸被树的碎片打疼的胳膊。越想越觉得自己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
被人扔在这种鬼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很可能再也回不了家了。
她该怎么办?月落栀想,叫她去杀夔牛太不切实际。她只能给北熠发消息,让北熠来救她。可她一直没有收到北熠的回信。
北熠现在没空管她吗?
月落栀委屈得眼圈通红,低声抽泣。脑子里全是浆糊,好一会儿才想明白:
金时年把她扔在这里,就是要让她孤立无援,怎么可能让她把求救的消息发出去?
——金时年一定屏蔽了她的信号!
月落栀又想到,这个世界,屏蔽信号是件困难的事情,因为政府一般不会允许有人没有信号......
只有不法分子,才会卖一种极小、小到肉眼不可见的屏蔽器给有钱人,用来屏蔽某一个人的信号。
金时年一定在她身上安装了这种屏蔽器。为了保险,可能在这座山上各处都放了屏蔽器。
但只要她摆脱飞到她身上的屏蔽器,就不可能一直没有信号!
月落栀告诉自己,她一定能联系到北熠来救她回去!
月落栀借着闪电的亮光,看见前方有一个小山洞。而周围没有任何活物。
她开始脱衣服,把这些湿透的衣物远远地扔下山坡。
与此同时,她一刻不停地对北熠发送位置和消息:【北熠,来这座有很多闪电的山,救我。】
没有回应。
月落栀的绝望越来越深,浸没了她被雨打得冰凉的身子。
她又安慰自己,这种屏蔽器也许不在她的衣服上,而黏在她的皮肤或者头发上。
于是她站在倾盆大雨里,不断地抓自己的头发、搓自己的皮肤,弄得头发乱得像女鬼、皮肤红得仿佛要滴血。
月落栀还不忘在脑海里一遍遍发消息:【北熠,来救我好不好?】
依然没有回应。
月落栀心如死水,手上越来越用力,好像要摆脱什么脏东西一样使劲抓自己的身体,抓着抓着就哭了,心里充斥着浓烈的绝望。
北熠真的不会来了。
一道闪电骤然劈在她身上。月落栀没有躲。
被闪电击中的瞬间,月落栀浑身一麻,突然想到了什么,哭声逐渐停止。
她皮肤表面的屏蔽器,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应该承受不住电击!
随后,月落栀站到附近最高的那棵树下,坚持不懈地给北熠发送位置和消息:【北熠,我在有很多闪电的这座山,来救我好不好?】
等到被闪电击中好几下,月落栀终于收到一条回信:
【?】
月落栀差点儿喜极而泣!她准备继续发消息,说服北熠,让北熠相信她,来救她,却没想到,她还没开口,就又收到了北熠的回信:
【等我。】
月落栀呆呆地看着这条消息,不知怔愣了多久。反应过来时,早已泪流满面。
北熠现在有任务在身。他以前从不会在任务中途离开。
但现在,为了救她,北熠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地破例......
月落栀一遍又一遍地把自己的定位发送给北熠。对自己说,北熠肯定会在安排好所有事情以后才过来,她要做好等他很久的准备。
月落栀躲进了那个小山洞里,乖乖地抱住膝盖等北熠。
居然没过多久,北熠就来到了山洞外。
他下了飞行汽车,走了几步。闪电的光映亮了山洞内,他一眼就看见因为害怕而蜷缩成一团的女孩。
女孩裸露在外的肌肤竟布满醒目的红色抓痕,发丝凌乱,小脸埋在膝盖里,只露出一双嫣红的、警惕的蓝眼睛。
北熠呼吸一窒,突然朝身后吼了一句:“回车上!”
身后的于茂不明所以,以为碰到了异兽,听从指挥回到飞行汽车上。
北熠下意识又看了眼月落栀。月落栀发现他的时候,那双不剩多少光亮的眼睛,仿佛望见了皎洁月光,刹那间灿若星河。
北熠疾步走过去。
月落栀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委屈得直哭:“北熠......”
北熠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快速遮住她的身体。他目不斜视。刚才看到的画面让他有点呼吸困难,心脏似乎被针刺了几下。
月落栀等他一过来就扑进他的怀里,抱住他的腰,声音哽咽:“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会来......”
北熠别过头,迟缓的话语里隐隐藏着悔恨:“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有......”月落栀的脸颊贴在他胸口,嗓音乖乖软软的,“你不会来晚的。”
北熠抬起手,正要放在她肩上,余光瞥见披在她身上的外套滑落下去,露出她孱弱颤抖的肩膀。上面有好几道抓痕。
北熠脑子里反复出现某些不好的画面,内心生出浓烈的戾气。他将外套提上来在月落栀身上盖紧,一向平静的嗓音没能压得住戾气:“是谁欺负了你?”
月落栀喉咙哽了一下,回答:“金时年,华牧晚,还有苏泽兰......”
北熠听见她说出一个又一个名字,血液仿佛要凝固。
北熠的手指缓慢抚摸她的头发,语气尽量不透出狠厉吓到她:“我决不会放过他们。”
等月落栀的情绪稳定下来,北熠转过身背对着她,让她把外套穿好。
月落栀看到外套长至她的大腿,刚刚好。
“可以了,转过来吧。”
北熠转过身靠近她。月落栀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北熠居然俯下身,胳膊穿过她的腿弯,将她公主抱起来,走向飞行汽车。
月落栀瞪大了双眼,起初不敢相信北熠会这么主动,接着又惊又喜地抱住北熠的脖子。
头顶的人工智能透明伞遮住了雨。月落栀看着北熠完美的下颔线,傻笑了一会儿,渐渐意识到,北熠好像是以为她不方便走路......?
他以为她被......?
月落栀顿时又气又羞,瞪了北熠一路。
她被北熠放在飞行汽车后座坐好以后,揪住北熠的手臂,咬牙切齿地说:“我觉得我必须跟你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
星光军团突击队在一片樟树林里搜查了一阵,没有发现异兽,便停留在这里休息。
苏泽兰独自坐在一辆飞行汽车上闭目养神。忽然收到陈海的消息:
【苏队,月落栀早就下了我这辆车,我想问一下,我可以下车了吗?我车上有炸弹,还能让人坐吗?】
苏泽兰感觉到陈海话里的怨气,回复:
【抱歉。你这辆车不会爆炸,你可以放心乘坐。你是A分队老兵,我不可能平白无故威胁你的人身安全。】
陈海看着这条消息,好一会儿没说话。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
【队长,那就好。我还以为您对我近来的表现很不满,是我误会您了。】
苏泽兰沉吟片刻,道:【我的确怀疑月落栀是叛徒,我担心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助叛徒。】
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她在陈海的车上安装了炸弹。
炸弹根本伤不到月落栀,但苏泽兰想试探月落栀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如果知道身份又愿不愿意救陈海。
月落栀当时的反应,或许能说明她不是叛徒,也或许能说明她有更难揣测的意图。
苏泽兰仰头靠在座位上,身心俱疲,忧心忡忡。
她再次回忆起那天。她在溶洞中将月落栀推下悬崖。而后她自己也下了悬崖,看见湍急的溪水将月落栀冲进了一个黝黑的水潭里。
月落栀就在布满青色毒蛇的水中,变成了......
苏泽兰骨寒毛竖,觉得自己应该转头就走,回去和少将说月落栀被异兽吃了。
可她终究忍受不了推月落栀下悬崖的愧疚。
于是,在见到月落栀又恢复正常以后,苏泽兰竟然将这样一个巨大的威胁从水潭里捞出来,为她穿上衣服,将她背了回去。
从那以后,苏泽兰每时每刻都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带回了一个威胁,思考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夜已深。苏泽兰听见飞行汽车外,许多人吵闹的动静越来越大。
有人在敲她的车窗。苏泽兰转头一看,是路正。
苏泽兰索性下了车,问:“发生什么了?”
路正神情不忿:“队长,我们队的新兵本来占好了分界线以内的位置,但金翼军团的人来了,非说那边的位置全是他们的,要把我们的人都挤走。”
原本中央军团划定了一整条包围所有异兽的闭环形防线,严禁异兽跑出防线、攻击基地。这条防线由中央军团、星光军团、金翼军团的士兵共同组成。
星光军团突击队被安排在东南边的这一段防线上。而与这段防线紧密相连的是金翼军团猛虎队所在的那段防线。
两段防线之间有一条分界线。首先到来的星光军团突击队,即便暂时原地休息,也严格在分界线的这一侧休息。
不想,金翼军团的人竟从分界线那一侧跑到这边抢位置来了。
苏泽兰皱眉看向吵嚷的那边,突击队的新兵正和金翼军团的几个士兵争得面红耳赤。
金翼军团那几个人里为首的黄毛,耸肩似鹰,目凶如豺。吵闹得凶了,黄毛一把将突击队的某个新兵撇翻在地,抬脚便往新兵脸上踹,一口浓痰吐下去,骂道:
“你个星光军团的狗杂种,还以为自己找了个什么好去处呢,敢在这儿跟老子蹬鼻子上脸,我****”
黄毛的话越来越不堪入耳,脚下踹新兵也使出了狠劲儿。其他人怎么也拉不住,新兵被踹得满脸是血。
星光军团突击队的人好不容易才把新兵带下去,两队人眼看就要打起来,苏泽兰走过去推开上前的几人,厉声道:“突击队的,全都给我退下去!”
与此同时,苏泽兰眼神示意突击队最高大威猛的士兵,那个士兵立即装作不服管教,冲上前甩翻黄毛,一脚踩得黄毛鼻血横流,眼冒金星。
苏泽兰又赶快拉开那个士兵,大喊:“曹志豪!回去给我受处分!”
黄毛被揍,金翼军团的几个人勃然大怒。黄毛目眦欲裂,爬起来就要对星光军团的人大打出手。
苏泽兰拦在他们面前,笑着朝黄毛伸出手:“不就是一块地方吗,我们让开就是。”
黄毛面目狰狞地推了她一把,啐了一口。
苏泽兰是星光军团实力最强的A分队的队长,而A分队现在是突击队中的主力。突击队的人见苏泽兰被如此对待,更是怒火中烧。
苏泽兰稳住脚,手还向黄毛伸着,严厉地对突击队又要上前的人说:“都回去!我们的人让开地方!”
突击队的人不甘心地和金翼军团的人对峙了几秒,最终还是听从苏泽兰的命令,愤愤不平地退了下去。
黄毛哈哈大笑,他身后的几个人也跟着嘲笑个不停。
见苏泽兰仍拦在他们几人面前,黄毛渐渐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苏泽兰长得还不错,身材也丰腴高挑。黄毛满眼淫邪地用擦过鼻血的手握住她的手,不怀好意地又捏又摸。
苏泽兰心中恶心透顶,但表面不得不维持友善的笑容,说:“大家来到这儿都是为了人类战胜异兽的事业,都是兄弟姐妹,一点点小事不要放在心上,这就算握手言和了。”
所有人都散了。黄毛和兄弟们离开时,还对苏泽兰吹了几声口哨。
苏泽兰无视他们,走向她坐的那辆飞行汽车,不忘交代路正:
“这一段防线是我们守的,即便让了些地方给金翼军团的人,跑出去一头异兽,责任也算在我们头上。”
“一定要守严了,尤其对让给金翼军团的地方,更要把守严格。”
“是。”路正应着,却仍跟在苏泽兰身旁,一脸不解。
“队长,金翼军团这帮没纪律的小混混,故意挑衅我们的次数还少吗?”
“为什么我们不给他们点教训,还要让地方?还要把让出来的地方也守好?”
苏泽兰站在车门外,倒出瓶装水洗手,说:“如果只是金翼军团故意挑衅我们就好了。”
“您是说......”金翼军团的背后是中央,中央早就因为忌惮我们军团的实力,有意打压我们,金翼军团才敢在我们面前如此放肆?
路正还没说出后面的话,苏泽兰一个眼神扫过去,路正就噤声了。
苏泽兰又洗了一遍手,看见地上的水流里有只被冲走的蚂蚁,她微笑起来,忽然问路正:“你听说过一种名叫蜜蚁的蚂蚁吗?”
“蜜蚁生活在沙漠。它们当中找食物的工蚁总是尽可能多地吸食花蜜,把肚子吸得有葡萄那么大,许多工蚁的肚子都会因此撑破。”
“工蚁吸食花蜜并不是为了自己生存,而是带着满肚子的花蜜回到洞穴。等食物短缺的时候,它们就会吐出体内的花蜜,供养其他蜜蚁......”
“它们用生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族群延续。”
苏泽兰抬头看着路正,眸光闪烁:“但我想,蜜蚁能为族群延续而死,却不能为族内斗争而死。”
“他们应该蛰伏起来,养精蓄锐,然后克敌制胜,杀死挑起内斗的同类,让有利于族群延续的同类生存。”
路正隐约听出了苏泽兰话中的含义,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她。
苏泽兰收起眸中的狠劲,对路正笑了笑,坐进飞行汽车内,说:“瞧我,和你说了些什么呢。”
“我们不跟金翼军团的人计较,是因为我们军团这次出来,不是来惹是生非的,而是来完成任务的。”
说到这儿,苏泽兰的神情渐渐严肃认真:“我们军团必须为这次突袭计划全力以赴,奋不顾身。”
“因为最终的赢家,必定是为人类立下汗马功劳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