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村子的那条隧道口,明显是后面堵上去的。
曹阿婆要是不在意,这事就没什么,但她铁了心似的不允许任何人进入隧道,结果不把出事的那头堵上,反而加固了鲜有人去的这边,就显得很奇怪了。
结果叶笃光一开口,曹阿婆就狐疑地看了过来,问:“你们还想从那边进去?”
“我家离那边比较近,今天他们来找我的时候遇到了,就顺道去看了看。”叶笃光说。
他这话半真半假的,却也不算是说谎,距离叶笃光家近是真,他这些同学要来他家找他也是真,一群精力旺盛、又对隧道格外感兴趣的年轻人顺路去看看,完全是能解释得通的。
但能归能,这也就比他们发现曹阿婆要把外面堵上,于是特意绕回去想从另一个方向进去的说辞要好上那么一点儿,曹阿婆气得将手上的菜刀一扔,说:“好啊,果然还是将我的话当成耳边风是不是?”
铁器落在桌面上叮当作响,顿时把其他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叶笃光理亏似的一缩头,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当然不会了,不过人家远道而来……咳,总之最后我们到那才发现,隧道早就被堵住了,压根进不去……所以您老人家也消消气,我们到底还是没进去不是嘛。”
“哼!那还不是多亏老吴有先见之明,知道你们这些小年轻胆子比天还大,一点敬畏心都没有,早早地把那边给封死了,不然我看你们现在早就在里面了吧!”曹阿婆冷哼道。
“老吴?”叶笃光却是一愣,满脸意外地问道,“那边是吴叔封的?”
吴叔就是将仓库借出来的那个亲戚,而且他家离那边也不远,叶笃光脑中灵光一闪,像是想到些什么。
曹阿婆没注意到叶笃光的表情,她点了点头,絮絮叨叨地说道:“就是当初小沈来帮我修屋子的那年,你好像正好高三吧,那时候不是有群城里人在传隧道的事,吴叔怕他们从那边溜进去,就要了没用完的水泥,将村口这边的出入口封了。”
原来是这样。一个疑问算是解开了,叶笃光紧跟着又问:“可既然如此,当时为什么不把外边那个也封上?”
闻言,曹阿婆白了叶笃光一眼,说:“那边当年把人救出来后就堵上了,原本牢固得很,哪用得着去多此一举?”
就只是这样?叶笃光仍有几分不解,但这时曹阿婆又怀疑地问道:“你无缘无故地,跟我打听这些做什么?”
“……”叶笃光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就是这些天听他们聊起,所以我也有点好奇……不过说起吴叔,我们好久没见了,正好这次回来,我煲点鸡汤,过去的时候给他也带一份吧。”
用餐过后,石期名正言顺地以跟叶笃光住一块的理由,一起离开了曹阿婆家。
吴城余光瞥见叶笃光要离开,连忙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他正准备追上去时,田安兴致冲冲的声音,将吴城喊了回来:“吴城快来,准备跟黎挚弟弟一起上分啦。”
话音刚落,吴城便觉得一道目光落到了他身上,他猛地一颤,转头时,却看见刘宙正直勾勾地望着他。
“……”
吴城顿时浑身战栗,可这一耽搁,视线里哪还有叶笃光的影子,没办法,吴城只能三两步地绕开刘宙,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在距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强颜欢笑道:“先说好,这局让我打野哈。”
最后这声被石期捕捉到,他噗嗤一笑,懒洋洋地说:“吴城居然会怕刘宙怕成那样?你就不怕他俩出事吗?”
“有沈绛和黎挚在,应该不会有什么。”叶笃光平静地摇了摇头。
“哦?”石期嘴角噙笑,似是明知故问般地问道:“怎么说?”
石期摆明了自己与异常有关,可那对姐弟却不声不响的,看上去就是两个来探亲的普通人而已。
叶笃光只是投去一个平淡的眼神,说:“当时在隧道里,他俩也在注意我的眼睛。”
还从没有普通人注意到叶笃光眼中的灰雾,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说明沈绛和黎挚也有特殊之处了。
至于另一个在注意叶笃光眼睛的人,石期丝毫没有被抓包的心虚,反倒理直气壮地点头说:“你这么神奇的眼睛,很难不让人注意。”
叶笃光干脆没理这话,只是闷头把话题又往正事上扯:“吴城要是聪明的话,应该知道跟着其他人一起行动才是最安全的,他那边暂且可以不用担心,大不了,我晚点再回去一趟就是……相较之下,还是吴叔那更让人在意。”
吴城是他同学,现在不说待会也可以发消息,吴叔却是叶笃光一年都不见得能联系几次的亲戚,不得先趁着饭点套套近乎,才能更快地从他那套出消息。
“不过你还没说,那个吴叔,到底有什么值得在意的?”石期提醒道。
叶笃光脚步正好停下,他俩站定在一栋老旧的泥瓦房前,远处一道弧形的拱门顿时吸引了石期的目光,粗略扫视过,似乎还能看见叶笃光住的那间破木屋。
但还没等石期开口,叶笃光就主动说道:“吴叔,就是那个将仓库借给我爷爷的亲戚。”
石期顿时了然:“原来如此。”
那破木屋既然曾是别人的仓库,想来那户人家住得也不会距离太远,叶笃光并不意外石期会联想到这点,他略一点头,又说:“如果没有我的话,吴叔应该会将杂物堆放在那间木屋里。”
“……什么?”
石期这下可没跟上叶笃光的思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后者就已上前两步,敲了敲房门。
“叩叩。”
敲门声响起,但里面却没有动静传来,窗户的间隙也只透出一片昏暗,看样子是没有人在的。
“他该不会不住这了吧?”石期猜测道。
留在二十五里屯的人并不多,他们这一路走过来,压根看不见几间亮着灯的屋子,因此,那个吴叔完全有可能也搬走了。
但叶笃光摇了摇头,说:“吴叔要是离开了,曹阿婆之前应该会提醒我的。”
“那指不定是她忘了……”
石期话还没说完,一个充满意外的声音响起:“嗯?你是……小叶吗?”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扛着锄头的中年男人赫然出现他们身后,这人皮肤黝黑,上身一件白色无袖T恤衫,下边套着宽松的蓝色短裤,脚踩棕色凉拖,一看就是刚从田地里出来的。
叶笃光目光下移,一眼就注意到那双凉拖鞋,鞋边边上似乎沾了些许殷红的泥土,就像踩在什么切碎的肉沫上一样。
他记得这红色的土,因为只有那个地方才有。
但叶笃光只当什么都没发现,他收回目光,神色自如地打了声招呼:“好久不见,吴叔。”
“好久不见。”吴叔表情依旧有些疑惑,他的视线在叶笃光和石期身上来回转动,问:“这位是?”
“这是我朋友,石期。”叶笃光简单介绍了一句,他晃了晃手上的餐盒,解释说:“我们刚从曹阿婆那回来,听她说起了你,便想着好久没见,吴叔你又是一个人住,就特意多做了些菜,给你带了过来。”
闻言,吴叔神情一松,顿时眉开眼笑:“小叶你的手艺?那我今天是有口福了。”
两个人跟在吴叔后头进屋,石期这才明白,叶笃光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吴叔一个单身汉,显然过得不拘小节,杂物随意堆弃在屋子里的各个角落,显得尤为混乱,看上去不像是住人的地方,更像是一间仓库。
但即使是这样,一个上宽下窄的红纹花瓶,还是如磁石般吸引住石期的视线。
石期下意识看向叶笃光,见他也紧紧盯着那花瓶,眼里的惊讶几乎藏不住,石期心下顿时了然。
“原来那花瓶,长这副模样。”头一次窥得庐山真面目的石期,饶有兴致地说道。
吴叔干饭的手顿时一滞,他看向石期的眼神莫名多了几分警惕,说:“怎么,难道你听说过这花瓶?”
“之前听叶笃光提起过。”石期把皮球踢了过去。
话音刚落,吴叔狐疑的目光就看了过来叶笃光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又是从哪知道的?
叶笃光凉凉地瞥了石期一眼,却还是配合地打起掩护:“我这朋友对一些古物很感兴趣,之前听我提起吴叔你喜欢去旧市上淘些宝贝,就想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吴叔虽然还有点不信,但脸色却好看了不少,他摆了摆手,说:“不过小叶啊,你误会了,我这都是些破旧的玩意,没什么收藏价值的,不值两个钱。”
“吴叔你谦虚了,我看那花瓶就不错。”石期接话道。
这话一出,就有点打草惊蛇了,吴叔原本放松下去的表情陡然一紧,他不甚自然地说道:“你误会了吧……就是个破瓶子而已,有什么好的。”
叶笃光目光与石期交汇,像是在这刹那间懂了他的意思,于是帮腔道:“这可不一定,吴叔你看这些瓶瓶罐罐的瓷器是有一手的,我记得当初你淘来的一只瓷碗,好像卖了三万多吧?”
说到自己的辉煌过去,吴叔像是被顺毛了似的眯起眼睛,得意地说道:“那也就当年,这要让现在来卖,起码得十多万才能拿下!”
“真是厉害啊!”石期发出惊叹,他扭头,话题又转了回来,“我看这花瓶也有几分特殊,要不这样,我也出十万,吴叔你看成不?”
“十万?”
吴叔错愕地咧开嘴,连叶笃光都诧异地看了过去。
他光知道石期是以买卖的名义搭上刘宙跟过来的,却也没想到这人开口就是十万。
而石期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说:“吴叔你别客气,要是觉得不够,我还可以加价。”
“……”还有上赶着加价的?叶笃光不禁无语,这真是有钱人给穷人的一点小震撼。
“我……”
金钱攻势下,吴叔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动摇,可当他正准备开口时,瞳孔却猛地一放大,吴叔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一样,他狠狠地打了个冷颤,脸上顿时露出几分惊恐来。
“不卖!说什么也不卖!”吴叔态度顿转,他三两口把饭菜扒完,将碗一放,旋即逐客道:“行了行了,我已经吃完了,等下还要去田里施肥,就不多留你们了,小叶,就麻烦你帮我向曹阿婆问声好吧。”
这都快黑灯瞎火的,去田里施什么肥?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借口,但石期目的已经达到,他递了个眼神给叶笃光,后者心领神会,主动替吴叔拾掇了下桌子,说:“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不过吴叔,这夜晚黑,你可要多加小心。”
“……”
这话听上去可意不在此,吴叔顿时涨红了一张脸。
可叶笃光的确只是提醒。
他和石期没有走远,就躲在吴叔家附近的草丛里,听到石期的打趣,叶笃光满脸正经地回答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吴叔是刚从隧道里出来的。”
石期无趣地撇了撇嘴,但还是以正事为重地说道:“说出你的理由。”
那花瓶放在吴叔家里,叶笃光又说隧道那头是他封的,这时想也知道,吴叔肯定跟那个地方脱不了干系,但叶笃光怎么知道他刚从隧道里出来的?
“吴叔的鞋子上沾了些红色的泥土,那是只有隧道深处才有的东西。”叶笃光回答道,“而且之前在隧道那说话时,我好像听到水泥墙后面传来什么动静。”
“就没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发出来的?”石期说。
“正好在刘宙提到花瓶时响起,那未免也太巧了些。”叶笃光平静地回答道。
“看不出你对声音这么敏锐。”石期不免惊讶,当时那几个年轻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在狭隘的空间里回荡,连他也只能捕捉到些许,却不想,叶笃光也听到了。
叶笃光被看得有些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没什么。”石期摇了摇头,“只不过没想到刘宙找了那么久的花瓶,居然就在吴叔家里。”
“不对,”叶笃光眼神笃定,提醒道,“应该说,果然在吴叔那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