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欧随乔婀赶到大门口,王子轩站在那里,表情比唐欧还迷茫。小小的房间里充斥着人造化合的芬芳。
王子轩说:“本来我是和那个姓郭的姐姐一起守门的,然后我去上个厕所,出来看见她在大门口。”他指了指乔婀,“但是姓郭那个姐姐不见了。”
乔婀说:“我从卧室出来的时候见大门口没人,我一个人等了一会儿,看见他从厕所出来。”她指了指王子轩,“但是郭古阁不见了。”
唐欧揉巴着自己那一蓬乱毛,试图梳理思路:“也就是说,王子轩去卫生间时,郭古阁还在大门口,等到乔婀出卧室,郭古阁就不见了。”
“嗯哪。”
“王子轩你在厕所待了多久。”
“……嗯,大概半个小时。”
“……”
原来是上大号。我说怎么屋里这么香呢,唐欧吸了吸鼻子,心里想道。这小子为了盖他厕后那点味儿,糟蹋了多少罐空气清新剂,空气都被他全部换一遍啦。
清新剂的浓度过高,氤氲成雾,王子轩的脸在人造化合的香雾里红得明显。
倒也不必这么窘吧,唐欧纳罕,她决定转移话题:“所以郭古阁应该就是在这半小时里去了什么地方……咳,那什么,别的房间找过了吗?”
“除了你的卧室和厕所,我们都找过了。”王子轩道。
“找了好几遍,搜边刮角。”乔婀道。
“那个姐姐不会出了什么事吧?”王子轩两泡眼泪又快兜不住了。
唐欧见王子轩泪光闪闪的,还有点奇怪:他同学完蛋后他也没咋哭啊,季萝菲失踪时他更没怎么样,怎么郭古阁不见了,他就急成这个样子?
这时她突然想到郭古阁救过王子轩一命,难道这小孩看着不甚讨喜,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这样一来,唐欧看王子轩的眼神也柔软了一点。
乔婀也目光柔和地宽解王子轩道:“不用担心郭古阁现在出什么事,她早就出事了。”
王子轩震惊地看着乔婀。
于是乔婀把从郭古阁为了救他没能及时进到样板间、进而被鬼趁机附身的事向王子轩娓娓道来。
王子轩不再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了,他开始大嚎特嚎。小孩子脸本来就嫩,这一嚎一红涨,薄嫩的脸皮就像要涨破似的,看得人心里很不得劲。
唐欧想告诉他,郭古阁虽然被鬼附身了,但人是活着的,还有救。但王子轩嚎得密不透风,唐欧找不到插嘴的机会。
好在没多久走廊就亮灯了,王子轩注意力有限,要顾跑,就顾不上哭,唐欧和乔婀耳畔重归清净。
上一次他们错过二十秒的亮灯期,这次亮灯仅十秒,因此只能往左跑过三间样板间,约二十米。
唐欧之前那次跑得连滚带爬,形容狼狈,自己都不好意思。所以她这次一边跑一边在心里数数,规划进度。
“两秒”
跑过一间了,没问题。
“四秒”
跑过第二间了,稳。
“六秒”
跑过第三间了,准备。
“八秒”
好,到第四间!唐欧一闪身,折进右手边样板间的门。完美!
“唐欧!”
唐欧刚进门,听声音一回头,一张青白的哆嗦的脸近在咫尺。这是郭古阁的脸。
只见郭古阁跪在门外,她一只手扶着外墙,另一只手很艰难地伸向唐欧。
“唐欧,拉我一把。”她哀声道,“我起不来了。”
她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只靠最后一点力气架着,等这点力气用完,她就要像熟面条一样软溜溜地塌到地上。
尽管如此,唐欧还是在她的脸上找到了一点熟悉的、属于郭古阁本人的神气。郭古阁这是清醒过来了?
唐欧往房间里面缩了一点:“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啊……我就记得我拉着王子轩跑到样板间门口,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在这儿了。”
被附身者醒来后不会有附身期间的记忆。郭古阁这话听着没问题,但也不排除是她身上的鬼在表演。
唐欧审慎地看着门外的郭古阁:“你说一件只有你和我知道的事情。”
这会儿灯已经灭了,走廊两头却起了雾,雾气翻涌变幻,渐渐幻化成一群人的样子,他们五官不甚清晰,隐约有个轮廓而已,像深层次梦中的概念性的人脸,凭你怎么看也看不真切,但你又知道他们在笑,一张张笑嘻嘻的面孔,有高有低,参差层叠。
他们从两边向郭古阁夹过来,走得并不快——与其说是走,更像是在移,雾气一样向前推移。
郭古阁看看左右,几乎快哭了:“唐欧你什么毛病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唐欧稍微往前动了一下:“你说,说了我就拉你。”
现在那些人已经围着郭古阁汇成一个半圆的圈,他们也不说话,光是笑,清晰化的眼珠子定定地把郭古阁盯着。
此时如果低头,就能发现他们的脚——奇怪的是他们的鞋脚又非常细节和实在——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窸窸窣窣地往前蹭。
包围圈在收紧。
郭古阁急,唐欧其实更急,捏青拳头,指甲破肉,恨不得一把将郭古阁给薅进来,但这种事情可不敢赌。
与此同时,那些似人非人的东西越发面相诡谲,虽然没有到筋肉扭曲或双目暴突的程度,但那微妙地勾上去的嘴角,那一对因为颔首而陷入阴影的黑洞洞的眼窝,正是这些细节之处让人打心窝窝里冒凉气。
终于郭古阁红着眼圈吼道:“行!只有你我知道的事对吧!唐欧你和我散步的时候掉农学院田里把人家毕业用的实验仙人掌一屁股坐扁了有没有这事?你捉到只瘦鸭子在宿舍只有我俩的时候炖了结果吃完才发现那是一年光临学校人工湖一次的珍稀水鸟有没有这事?你去教务系统抢课结果一通操作把学校官网给黑了全校学生近三年成绩全部归零所有人差点都得补考有没有这事?唐欧你才研一一个月就捅这么多篓子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点心你!”
唐欧也回吼:“有!有!有!这些事都有!我可不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贝蕾小点心!”她把嗓子喊哑了,但心里其实特别高兴、踏实。郭古阁回来了,她人没事!
唐欧向门外扑去,眼看就要突破门槛线,乔婀斜刺里飞来一脚,唐欧被踹至房间的某个角落处,贴着墙根扑腾半天都起不来(乔婀下脚真狠),只能对着乔婀咆哮:“你搞什么?!我在救郭古阁啊!”
乔婀没有说话,没有任何动作,她背对唐欧,所以唐欧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郭古阁已经恢复清醒了!”唐欧急道,“我试探过了真是她!你快把她拉进来!”
可乔婀还是跟没听到似的,站得比石像还稳当。
唐欧开始怀疑乔婀真的没听到,不然她怎么不动呢?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要死在面前了,即使不去救援,也不能这么无动于衷吧?正常人就是看电影看到恐怖场面,不都得打个颤吗?
唐欧爬过去(暂时真起不来)攥着乔婀裤脚声嘶力竭:“就算郭古阁还是被附身状态,你也把她人捞进来先哪!她现在只是精神上被鬼控制,还有救,等到她生理上被鬼重伤至死亡,那还救得回来吗?!”
乔婀终于开口,声音很平:“来不及了。”
“来得及的!”唐欧双手把住门的里框,身体极力地往上挣,试图站起来,“我们一起把她拉进来!来得及的!”
“你没发现吗?”乔婀看向唐欧,“走廊的灯已经灭了。”
“我**当然知道灯灭了我又没瞎!灯灭了也能拉一把啊!你看郭古阁都这么近了咱稍微伸下手就——”
唐欧突然顿住,对啊,走廊灯灭了,旁边样板间的灯光又像被屏蔽了似的照不进去,可以说是绝对黑暗的状态,走廊里的郭古阁又怎么会看起来那么线条清晰、色调鲜明,仿佛站在强光之下?
她想起仆倒在黑暗里又鲜亮地站起来的红衣男绿衣男,想起一片黑里凭空冒出的亮荧荧的眼睛和白得醒目的小手,以及色彩饱和的玩具队伍……
而现在,郭古阁的色调和它们一致了。这意味着……
“郭古阁已经成灵体了。”
乔婀走向一张案几,几上供着鲜花,她从鲜花中抽出一穗白色的剑兰,折回门口,轻轻地把剑兰扔向门外。
郭古阁条件反射地用手去接,没有接到,剑兰穿过她的双手落到地上。她看着自己接空的双手,然后慢慢抬起头,脸上说不清什么表情。
乔婀朝唐欧摊摊手,那意思是,你看,我就说吧。
见此,唐欧刚站直的两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回乔婀的裤脚边。
那些似人而非人的东西越围越近,近到与唐欧仅一门之隔。
郭古阁也在其中,乍一看也是木着一张脸,细瞧,却能从这无表情的面目中解读出一种类似怨毒的情绪。
它们就这样面朝唐欧和乔婀,渐渐透明化至无。门外什么都没剩下,就只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