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欧为季萝菲和郭古阁的遭遇难受,更为自己当下的处境难受,她难受得伏在桌上大锤特锤,几乎要把桌面锤穿:“可算知道鬼附身古阁是为了什么了,用钥匙反锁大门,困死我们一行人。呵,我这两句还挺压韵……”
锤着锤着,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不锤了,坐直道:“可是,如果外面那些东西想反锁大门,它们为什么不自己上,而是费这么多功夫,控制一个活人去锁门?”
“谁知道?”王子轩看不上唐欧那副样子,没好气道,“也许它们不敢摸那个门钥匙呢?别管钥匙啦,它肯定被藏起来了,根本找不到。现在还是想想我们该怎么在没钥匙的情况下出去吧!”
唐欧心存幻想:“也许乔婀能把门踢开?”
乔婀本来翘着个二郎腿晃呀晃的,把咖啡方糖嚼得咔嚓咔嚓响,听了这话含着糖笑了:“对不起,办不到。”
唐欧有点失望,然后又忙道:“那也没关系,总还有别的路。”
王子轩气咻咻地说:“别的路有没有不知道,时间我们没有了呀。下次亮灯只亮两秒半了。”
唐欧被一个小孩接连抢白两次,极其不快,反口就是:“你又知道没有时间了?说不定等过道间歇性亮完灯,反而恢复正常了呢?”
王子轩懒得理她,他拿后脑勺对唐欧,眼睛望着乔婀。
然而乔婀却说:“有这个可能。”
经过这一系列事情,王子轩对乔婀是很服气的,他赶忙问道:“真的吗?大姐姐你有什么想法?”
乔婀粲然一笑:“倒也没什么想法,只是一切皆有可能嘛。”
唐欧心里舒服一点了,以她的角度看不到王子轩听了这话的脸色,只能看到乔婀依然嘴角噙着一点笑,面不改色。
之后三个人谁也没说话,咖啡喝到见渣的时候,乔婀突然轻轻地“呀”了一声。
唐欧问她:“怎么了?”
“我突然想起我会开锁。”乔婀微笑道。
另外两人一下子就来劲了。
“真的?”
“反锁的也能开?”
“需要什么工具?我们去找。”
“开锁要多久?”
乔婀一一回答。
“反锁的也能开。”
“一根铁丝就成——唐欧的发带就箍了铁丝。”
唐欧编着一条大辫子,一根发带也被编进了辫子里。绿底黄花的绸料,内里一根对折的长铁丝把绸面撑起来,方便拗成不同造型。
乔婀去到唐欧身边,用大拇指与食指把唐欧的辫梢拈起来,笑吟吟地展示那根发带,仿佛在推销商品:“我有个亲戚是我们本地最好的开锁师傅,我从小跟他摸过的锁,没有上千把也有个**百了,功夫炉火纯青,铁丝往锁眼里一钻,就能直中机要,跟那里有磁铁吸它一样。两分钟内我准能搞定。”
唐欧把辫子扯回自个儿手里握着:“但亮灯的时间就剩五秒了,我们就是跑到安全出口那里,都不止这点时间,哪有两分钟给你开锁呢?”
乔婀充满信心地比出一个大拇指:“所以你们两个在我撬锁时掩护我,给我争取时间。”
唐欧辫子都差点被吓直了:“开玩笑!就凭我和王子轩两个人,怎么可能斗得过那些鬼?”
王子轩把两个眉毛一竖:“又没有说一定要你斗过它们,只要拖个两分钟就好!”
“可是……”
“你有别的办法吗?!”
唐欧哽住了,这一点上她没有办法。
这小孩真是越来越看不起人了,欺软怕硬的小崽子。她想。这一点上她也没有办法。
乔婀见他们两人没话说了,就很快乐地敲板道:“那就这么办吧——不过有一点,”她语气一转,“锁眼得是通的。”
说到这里,乔婀她脖子一昂,长长地灌下一口咖啡,润过嗓子,方道:“锁眼被蜡糊了、被小纸团堵了,那都还好。蜡质软,用铁丝三两下就能掏净。小纸团必然留隙,把铁丝从缝隙里塞进去,一塞到底,等铁丝头触底杵弯后,往外轻轻一拉一拉,就能把纸团给勾出来。最怕的是什么呢?”
她押掉最后一点咖啡,一字一句地说:“怕就怕锁门时把钥匙断在里头、严丝合缝地把锁眼填住。一部锁成了整铁一块,根本没有下铁丝的地方。”
说完,她又恢复了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不过哪能这么不巧呢?你们说是吧?”
唐欧和王子轩忙不迭点头。
“好啦,”乔婀站起来抻一个懒腰,“你俩洗洗睡吧,都十几个小时没合眼了,灯我来守。”
王子轩:“姐姐我不累,我和你一起守。”
乔婀:“成。”
唐欧:“那你们守,我就不客气了哈。”说完冲进浴室。她本来就多汗,长时间的高度紧张与不洗澡使她衣服都渥臭了,她很愿意痛快地洗一洗,再睡个大觉。
半分钟后她又急吼吼地跑出来找换洗衣服。卧室的衣橱里应该会存有干净衣物,她这样想着,打开卧室门,呆了,整间卧室就是一张床,不对,应该说一张床自成一间卧室。
唐欧从没见过这样的床,全木打造,枊榫相接,不费一粒钉。床的形状像一座建筑,槛、栏、楣、檐俱全,极尽雕镂之能事。上顶盖,下起榻,三面围板,独正面空出来,做了一道拱门。
拱门不只这一道,里外共三道,层层递进。外拱门与中拱门之间嵌一对橱柜,中拱门与内拱门之间,左边夹一张梳妆台并凳子,右边插两只箱笼。内拱门后才是床铺,褥枕皆金丝银线,锦绣灿烂。
见唐欧楞在门口,乔婀和王子轩也过来看。
“嗬,拔步床!”乔婀赞叹地吹了声口哨。
王子轩问她:“很高级吗?”
乔婀点头:“古时候大户人家才用得上,现在的人只能在博物馆饱饱眼福啦。”
唐欧不以为然道:“又黑又闷,我看没什么好,还不如儿童床漂亮。”
“这你就不懂了,拔步床做成这样可不光图漂亮,讲究的是一个聚气,古时候认为人睡在较为封闭狭小的空间里,方可保持阳气不散。”
“总之就是睡起来很舒服吧,那我等下可以睡个好觉了。”
然后乔婀又露出了那种表情,眉心微微地攒起来,嘴角抿出一点笑,眼神怜悯,欲说还休。
唐欧警惕道:“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不,你说。”
乔婀就慢吞吞地说道:“你想啊,现在的人都不睡这种床了,家具城也知道它卖不出去,放这里做什么呢?大概只是配合客厅里那一套仿古家具,做个摆没。但就为了摆没,专门做一张这样的床,成本也太高了吧?所以多半是从哪儿收的古董,借来摆一摆。”
唐欧皱眉:“哦,这是一张古董床,然后呢?”
“拔步床能聚阳气,自然也能聚阴气。一张几百年传下来的古董拔步床,那得攒了多少阴气呢。阴气这么重的封闭空间,你睡着不怕?”
唐欧被说得心不稳了,但嘴上要强道:“怕什么,阴阳鬼神,迷信而——”说到这里自己卡壳了,如果鬼是迷信,那外面黑暗里是什么玩意儿在爬来爬去。
乔婀笑笑:“你要是害怕也没关系,爬到床顶上去睡,空间不就开阔了嘛。”
唐欧觉得乔婀越说越没谱了,王子轩在旁边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也很讨厌,就把这两个人请出去,房门一关,上床睡觉。
然而等她躺到床上了,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在被窝里揉搓双臂,心说,这里怎么这么冷呢,不能真有阴气吧……再加两床被子!
她下床去,找到备用的被褥,抱起被褥准备摞床上,转头却看到梳妆台上有个小漆匣子,然后不知怎么的,她突然很强烈地想打开它看看。
一打开,很响的叮咚两下,吓得唐欧一巴掌把匣盖扇回去,想了一想,又打开,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乐声流淌,是个音乐盒,还有一枚小小的芭蕾女伶在里头转圈圈,正是音乐盒的标配。
唐欧捧着匣子欣赏,多好的音乐盒,多美的音乐,还有那蓬蓬裙的芭蕾小人,做工多细呐,瞧那小脸儿——哎哟我*这不郭古阁嘛!她怎么穿上蓬蓬裙跳芭蕾去了!
唐欧手一抖,匣子掉地上,裂成几瓣,那顶着郭古阁的脸的芭蕾小人仍旧转个不停,这处转转,那处转转,越转越大,终于转得与真人一般大小。
拔步床内空间有限,但不知为什么,芭蕾人怎么跳都不会触及旁物,它手脚舒展,舞得优容自在。而且它还通体发光,白莹莹的,尽管找不到光源。
如果这是在剧院,那唐欧就该为这一段高水平的舞蹈鼓掌了。但现在这种情况,又黑又窄的厢房里,一个白而亮的人在身边跳来跳去,唐欧只会刷刷地下冷汗。
有几次唐欧眼看着这芭蕾人揸开双臂,两□□接着一踮一踮地跳过来,就快碰到她了,她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自己要完,却又见芭蕾人一扭身,旋到别处去了。时近时远,若即若离。唐欧的心紧了松,松了紧,拿不定自己该撒腿就跑,还是站在原地等异象过去。
突然“啪”的一下,芭蕾人一脚立定,另一只脚举离地面,脚弓绷得紧紧的,与腿连成一条笔直的线。
好像一只圆规啊。
唐欧这样想着,往芭蕾人的足部一看,可不真成了一只圆规!点地的脚变成了画圆时用于定点的金属尖,而捞起来的那一只变成了铅笔头,用来描圆周的部分。
唐欧大惊,一抬眼,又发现芭蕾人的脸——这张郭古阁的脸——几乎已经凑到自己鼻尖了。不,说是郭古阁的脸也并不完全正确,因为这脸的质地不太自然,像没上釉的瓷,叩之应有脆声。五官也越看越假。
芭蕾人直直地抬起两只胳膊,双手阖上唐欧的脸颊,好像在捧着唐欧的脸。下一瞬间,这东西就变了副模样——不,不是变,是切换,好比从一帧画面跳到另一帧,一点过渡都没有。只见它额头低垂,两只黑眼珠子却拧着一股劲儿往上走,眼睛下方是一个白齿森森的笑,笑容幅度如此之大,两边嘴角直逼耳根,一张脸仿佛以嘴为界裂作两部分,下颚那块凸出来,像开口木偶的下颚,是可以开阖装卸的。
唐欧吓得一口气堵着没上来,眼睛睁开了。她就像一个刚刚找回呼吸的人,赶着大口大口地吸气。
她立刻看向梳妆台,梳妆台上,没有音乐盒;梳妆台下,也没有摔成几块的音乐盒。
搞了半天又是做梦。
一摸自个儿的背,嗬,那出汗量。贴身的被褥都浸透了。
唐欧睡不着了,她干脆坐起来琢磨,为什么会做这个梦?
唐欧其人,尽管智商不高,直觉却很敏锐。然而,尽管直觉敏锐,唐欧的智商又实在不高。
这就造成这么一种情况:唐欧在清醒的时候凭智商错过的线索,被她的直觉回收起来,存放到潜意识里。等唐欧睡着了,没有了智商的压制,这些线索就改头换面,从潜意识领域潜入唐欧的梦境。
因此,唐欧的梦有些很有启发性。久而久之,唐欧也形成了回顾分析梦境的习惯。
这会儿唐欧就在回顾分析,为什么梦到郭古阁变成圆规呢?
“圆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是同音词吗,圆规……圆轨……怨鬼!”
郭古阁是含怨而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