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门开启又关闭,安保人员迅速收拾好实验室然后离开。
顾淮左立已经换了表情,他将季柏翎完完整整地看了一遍,出声叫人:“季哥。”
季博士的反应相当大:“别叫我!”他的声音轻轻发抖:“三天前,我看到联盟的公告,说你,说你……”
“说我死了。”顾淮左表情淡淡的,没接这个茬。
他看到季博士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那样子就像骤然大悲大喜后的脱力,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里夺路而出,然而季柏翎却死死维持着理智的表情。
顾淮左见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于是勉强笑了下:“不叫哥,难道想听我叫你小爸?”
“滚——这玩笑顾将军能开,你也能开吗?”
顾将军是顾淮左的父亲,然而这也是一句玩笑话。
季博士是被顾淮左的母亲带大的,虽然是没有亲缘只有监护权的姐姐,但实验室里有很多年轻慕强的研究员,他们都很喜欢苏院长,季博士也是其中之一,他上初中时搬到顾家,偶尔会被顾祁将军打趣。
季博士憋得脸色通红,原地转了两圈:“你不能留在这,必须马上离开,如果让基地里的人发现你的身份,不……如果让傅远城发现你的身份,他一定会认为你是处心积虑。”
“处心积虑么?”顾淮左低头一笑,捻了捻自己指尖:“他已经知道了。”
“什么?你是说他……”
顾淮左‘嗯’了声,心里痒痒的,尾音有点飘:“他知道……我处心积虑想上他的床。”
“什?什么玩意?”季柏翎的心脏被人搞搞提起,然后自由落体,他以为自己幻听了。
顾淮左笑的有些轻佻。
季柏翎带着一副‘天哪’的神色,三观尽碎的摇了摇头:“可是你,你为什么……还有,你到底是怎么‘死’的?公告上说是因为爆炸。”
爆炸?
顾淮左思忖片刻,他当时在执行任务,重伤昏迷后被送进有氧舱,根本不知道任何情况。
季柏翎看到他露出茫然的神色,问:“这就是你留在基地的理由?”
“不全是。”顾淮左道:“想让我死的人太多了,需要些时间。”
他看到季柏翎有些难过的表情,不愿意再多说,只道:“只是季哥,无论如何,我的基因片段都不能被其他人获取。”
……
一个小时后,顾淮左的资料被摆在了傅远城的办公桌上。
[基因进化方向:鸢尾海燕]
[基因光谱:能量-3 防御-21 疗愈-0]
[基因能力:未知]
季柏翎道:“人类接受基因改造后获得异能的概率为15%,能量、防御、疗愈这三个分化方向加权平均,最终以万分制计数,联盟军方今年的录取分数线为4750,这条人鱼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危害。”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自己都有点心虚。
傅远城不满抬眸:“基因能力是未知?”
季柏翎:“测试基因能力需要强烈的刺激,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没有办法。”
他看了眼傅远城,又补充道:“不过这个样本的病原体活性很低,换言之,对于你的易过敏体质很有研究价值,或许,他会是个很好的脱敏对象。”
这是实话。
傅远城又问:“当时实验室外有几个感染者,他们为什么会忽然发狂?”
季柏翎将电子笔夹进口袋里:“跟人鱼的血液有关,血液样本虽然还在分析,但这种现象大概率跟免疫壁垒有关,也就是说,人鱼的血液可以引起其他感染者的免疫防卫,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人鱼的基因中带有影响神经递质的信息素,要么他的基因里产生了逆向突变,你想突变可以影响细胞代谢速度,产生令感染者难以承受的生理负担。”
傅远城冷道:“也就是说,这条人鱼是个麻烦。”
季柏翎:“对别人来说是,对你未必,况且……”他瞟了一眼傅远城,又移开视线:“况且我看那人鱼挺喜欢你的。”
傅远城讽刺道:“一个试验品?喜欢打药,还是喜欢被解剖,不过是诡计多端。”
季柏翎轻咳了一声:“也可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吧。”
傅远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翻到报告末尾的危险提示。
[基因表达失控【中度】]
[免疫失衡【中度】]
[高压电击引起的心率和血压失常、脑电波紊乱]
[尾鳍异常增生]
[营养不良]
林林总总一大串,看得人心惊肉跳。
傅远城默认了人鱼对过敏症状的疗效,将他交给季柏翎看管。
顾淮左被安置在了一个独立的有氧仓中,有氧舱里的福尔马林溶液被自动换成了低活性溶剂。
这种试剂可以降低感染者活性,使其大部分时间都处于睡眠状态中,不仅无害,甚至还对身体有一定的修复作用。
但研究人员和季柏翎不知道的是,顾淮左的免疫系统与其他感染者不同,低活性试剂对他而言相当于免疫系统破坏剂,这一点根本无法通过体检测出。
短短一天后,季柏翎就因为紧急任务离开了基地,离开前,他将实验室数据连接到个人云台上,并提醒傅远城要关注人鱼指标。
两天后,他的信号消失在禁区中,没收到傅远城的回复,只有两个字——没空。
没空的傅远城听完工程部汇报,又以匿名形式打发掉联盟中心区官员的定期问候,在签署军备订单时,不小心扫过那份体检报告。
他的笔尖在全息屏上轻轻点着。
那条人鱼的眼睛是浅浅的琥珀色,像甘甜又热烈的朗姆酒。
“傅……傅总。”
制造部的人看到电子签上的点点点,以为他对报价不满意。
傅远城回过神,签批发送。
方舟实验室发来一则通讯请求。
研究员的声音有些急:“傅总,实验室113CO01号实验体情况危急,我们看到季博士的备注,说这是重要样本,但他现在人在禁区里联系不上,我们不敢擅自处理,向您请示!”
研究室只是请求处理建议,没想到傅远城会亲自前来,他边走边套上防护服,将医用手套和口罩戴好。
研究员快速报告:“体温下降低于10℃,心跳减缓,25-30次每分钟,白细胞及中性粒细胞低于正常范围,免疫系统失衡,我们现在没办法控制实验体的体表特征,手术风险过大,系统给出的建议是安全清理。”
人鱼已经被抬了出来。
低活性溶剂泄了一地。
人鱼的皮肤惨白发青,胸口呼吸微弱,因为痛苦而无意识地皱着眉,他腰部和颈侧的伤口血肉翻卷,颜色隐隐发灰,已经完全溃烂。
傅远城没空追责,当机立断道:“挪到手术台上。”
两名研究按指令做事,可还没等对接好检测仪器,就听到‘咚’的一声。
人鱼从手术台上滚了下去。
研究人员被傅远城的眼神盯得发毛,连忙道:“对、对不起。”
再尝试一次,人鱼依旧非常抗拒。
虽然已经失去了意识,但每当人鱼沾到手术台台时,就会开始轻轻哆嗦,好像沾的不是钢板,而是恐怖的病毒一样。
很显然,这不是研究院的问题,而是人鱼产生了极度抗拒的生理反应。
傅远城明明记得,上次清醒时,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
人鱼已经奄奄一息,冷汗从过分苍白的皮肤里渗出,像覆着一层绸光,腰腹尾鳍阵阵拱起,伤口再次撕裂开来,却连一滴血都流不出。
“上束缚带。”
人鱼的挣扎变得更剧烈,他呼吸急促,额角青筋隐现,一时竟制服不住。
“这…这…”
两名研究员也见过感染者反抗,但没见过这么残暴的反抗法,束缚带是自动调节的,不会过紧也不会太松,但总有个最大限度,人鱼的手腕就在剧烈挣扎中被割破,画面顿时变得有些血腥。
一名研究员请同伴协助:“身体机能不足,无法使用镇定剂,帮我增加束缚带拉力,上颈部牵引绳。”
傅远城上去按住人鱼的双肩,冷声吩咐道:“准备无菌布。”
人鱼胸口起伏不定,他应激性的弹进傅远城怀里,极力想要挣脱困住自己的‘渔网’。
傅远城任凭他怎么挣扎都岿然不动,上车前吃的两粒抗过敏药作用不大,他尽可能的忽视掉皮肤上传来的肿痛感,下颌线崩的很紧。
“挂氧,给我11号手术刀。”
所有人跟着忙碌起来。
傅远城用手术刀对溃烂区域精准切除,操作着生物修复机器人对附近已经死亡的细胞和受损血管进行处理,这是一个精细活,像在密密麻麻的蛛网里精准拿掉飞虫,再把被飞虫撞破的网丝一点点粘连起来。
“换15号。”
“清理剂。”
“合成生物膜,封闭伤口”
处理完溃烂的伤口,他用麻药敷了会人鱼的尾鳍,再将上面的逆鳞一一拔除,由于基因表达失控,每拔除一片都会带下血淋淋的皮肉。
又过了三个小时,人鱼的部分数值终于回落到正常范围以内,所有人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傅总,人鱼目前是挂靠在季博士名下的,但他最近不在基地,最好增加一位临时监护人,实验室会每天把数据发送给指定账号。”
傅远城:“挂靠在你名下。”
研究员在系统中‘实验室监护人’那栏敲上自己的名字。
傅远城看着人鱼昏迷的侧脸,想起季柏翎的话,人鱼或许是很好的脱敏对象,他用手指轻轻敲着工作台,
忽然又改口道:“挂靠给我,等季柏翎回来再转移。”
确认,生成。
实验体:113CO01,实验室监护人:傅远城。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松一口气,然而人鱼是个危险的实验体,挂靠给他是再合适不过的。
不过是个试验品罢了。
研究员这时候才说:“傅总,根据实验室安全条例,处于高危状态下的感染者需要24小时监护,直到脱离危险期。”
傅远城熟知实验室操作安全项,但对于监护条例几乎一无所知,他作为整个基地的负责人,拥有实验室的最高权限,也可以成为任何实验体的监护者,但他从来没有实施过哪怕一次。
“将实验室的数据同步给我。”
研究人员硬着头皮道:“实验室安全条例对监护半径有要求,简单来说……不能超过20米,响应速度需要在3分钟以内。”
傅远城瞥了这位说话只说一半的研究员一眼。
算了,几天而已,昏迷的人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又是那位研究员,用想死的语气道:“那我们帮您打包。”
“......”
昏迷的人鱼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转了几手。
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台家用医疗舱里。
医疗仓被设定成了标准的海洋温湿度,两侧的喷雾装置里吐出富含营养剂的水因子。
监控屏幕上闪烁着各种数据,基因表达失控问题从中度降为了低。
人类接受基因改造后,可以获得一部分能力,但相应的,也会获得新的物种特征,正常情况下,这些特征可以被很好的控制。
应该是有人帮他做了尾鳍增生手术,痊愈后,他可以自动控制表象特征,把尾巴转换成双腿。
一股淡淡的木质暖香从毛毯里飘出来。
是傅远城。
顾淮左的脚踩在地上,水痕由深变浅,停驻在卧室门前,里面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抬起手,还没触摸到玻璃门就触发了一连串警报:
“注意,注意!您没有进入卧室的权限!”多管闲事的电子管家像有什么大病:“卧室是私人领域,合法的授权包括但不仅限于自然直系亲属,配偶,委托人……”
这玩意音量很大,还是循环播放,他嘴角一抽,跟傅远城闹了个脸对脸。
傅远城刚洗完澡,发梢还在滴水,也不知道是不是急匆匆出来的,毛巾还搭在脖子上,目光不善:“做什么?”
顾淮左捂着耳朵,似乎被忽然消失的玻璃门吓到了,原本勾人的桃花眼瞪得很圆,那模样,像被踢到后腿的猫。
傅远城眸底掠过一丝报应不爽。
电子管家那糟心的声音终于停了。
顾淮左的视线在对方身上一转,虽然穿戴整齐,但腹肌和脖子上的几道红依然清晰可见,也不知道是被哪个小妖精挠的。
他用手拉紧毯子:“我找衣服,好冷。”
傅远城盯着那双苍白,劲瘦,被冻得微微泛红的脚,那脚一动,他立刻向后退了一步。
顾淮左这才想起来,他过敏。
手提袋被扔在地上:“回你的医疗舱去换。”
顾淮左看到他防备的模样,反倒不着急了,他用脚撑开袋子,裹着毛毯靠在门边,因为被冻到,声线中夹杂着浅浅的鼻音:“怎么办。”
他抬起头:“我不太喜欢。”
这语气可不像抱怨,像撒娇。
傅远城挑眉:“原因?”
上面的蝴蝶结我不喜欢。”
就算是傅远城,此刻也禁不住微微一愣——不知道是他哪个会办事的手下,一听说要给人鱼买衣服,居然还挑了个带桃心的礼盒,上面系着粉白色的漂亮绳结。
顾指挥官身居高位多年,自然知道手下人办事都是揣摩上意,再结合他脖子上的抓痕,八成是给哪个包养的小情人准备的。
他微微不爽,将盒子踢了回去。
暖黄色的灯光映在顾淮左脸上,勾勒着愤愤不平的眉眼,然而他就连生气都像一副被精心描绘的美人画,更别提他琥珀色的眼眸鲜活明亮,还藏着一对熠熠生辉的小钩子。
傅远城第一次这么直观的发现,一个人皮囊好看起来,确实能勾人心魄。
“所以?”
顾淮左用食指挑起傅远城的睡衣带子,轻轻卷了两圈,一点点主动凑上来,在距离半米的位置时停住:“我更喜欢你身上穿过的那件。”
傅远城认真地注视着人鱼,将目光落在他耳尖靠后的位置,那里还有几片未及消退的鳞片,很小,镀着浅紫色的光,正随着动作轻轻翘动,虽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接触,但过近的距离仍然让他觉得浑身发痒,尤其是前两天才被挠过一把的脖子。
傅远城用手摸了下后颈,似想要将不舒服的感觉给拿掉。
顾淮左当然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他一歪头,瞥着发红的伤口道:“没想到你喜欢那种类型。”
傅远城动作一顿,面色奇异。
“哪种?”
顾淮左慢条斯理地越过他,拿走了挂在浴室间的黑色衬衫,他伸出一根葱白手指,轻点伤口的部位,嘴角挑起不怀好意的弧度,一字一顿道:“野性难驯。”
傅远城竟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