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面走来的是末位从侍山海。这人生得极为美丽,淡蓝长发如瀑披散在肩,发尾垂至脚下,在地上无力地拖着。他虽然是从侍,却没有穿凤阁那样的文武袖,宽袍大袖增添了一丝书生气质,显得他男女莫分。
欧米伽和曲直把克拉斯托尔送到了客房,只留下山海和二位神明交谈。
“你没有什么想和吾解释的吗?”阿加雷斯显然心情不是很好。
山海眼中噙着泪水,跪在阿加雷斯脚边,一只柔嫩无骨的手扯着祂的衣角,“我……我前几日进京述职,余弦圣子就提到了此事……我不同意,就,就与他争执起来……随后就听得金陵出了乱子……这才匆匆赶回来……”
“是我不好……”山海委屈至极,哭的像个泪人。
阿加雷斯早习惯了他这样哭,伸手将他扶起,道:“余弦么……除了他也不会再有别人了,对吧?”
“是……”山海道。
阿加雷斯放手几十年,这秦垭的真正掌权人就已经变成了秦垭圣子余弦,就连女王见到他也要礼让三分。
想动他,比登天还难。
“是因为又要和磨兰开战了吧,抢和费利古斯通商的极北不冻港。他倒是心急,巴不得一次性灭了磨兰。”吉尔伽美什说,别看祂放浪形骸不着调的样子,七国的动势几乎没有祂不知道的。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这件事牵扯太多,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从何处办起。
这时候曲直来报,说是克拉斯托尔醒了。
吉尔伽美什知道他身上背负的遗愿,就先一步去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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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药香浓郁,克拉斯托尔靠在枕头上,见吉尔伽美什来了,勉强直起身子,声音哀泣:“金……他……”
“他死了,真的死了,我知道。”
“他想向你道歉。”
“我知道。”
克拉斯托尔仍抱有一线找回他尸身的希望,有神明在,金一定能完完整整回到归墟安葬。
“求您……他现在可能还没被带回帝京……求求您,吉尔伽美什殿下,我的主……求求您……找回他的……”他大颗大颗泪珠滚落,不一会,榻上就积了不少华贵的珍珠。
“他还把他的蝶泪交给了我,他说见到您之后就给您,求您了……”
吉尔伽美什接过那颗蝶泪,蓦地,一股熟悉的气流涌入祂体内,与祂的元素核心相融合。与此同时,一段祂记忆中缺失的,有关于“金”的记忆又重新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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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剑破空,没入神明的身躯。吉尔伽美什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伤口处滚落无数雪白的摩诃曼殊沙。祂彻底泄了力,自暴自弃地挂在阿加雷斯的剑上。阿加雷斯挑回剑,带出无数细碎花瓣。
“三千战,如今是你输了。”祂说。
吉尔伽美什蛇瞳闪耀,祂愣愣地盯着阿加雷斯,随后嘲讽的笑容显露在脸上,“没想到你也不过如此,我的好弟弟。偷袭……真不愧是我亲手培养出来的战神……”
阿加雷斯踏着风,走到祂面前不足半寸之处,低下头去看祂,“那又如何呢,吾的好哥哥?你已经不再是世间最强者。”
吉尔伽美什咳出两朵花来,脸贴在阿加雷斯耳畔,轻声道:“现在这个距离,我一抬手就可以杀死你。”
“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蠢话,好哥哥。你已经失去了你的心脏了。”祂笑着,像摸狗一样拍拍吉尔伽美什的脸颊,双瞳变得尖厉,而吉尔伽美什的黄金双瞳黯淡下去,眼睛又变回从前那样,像只懵懂的山羊。
吉尔伽美什突然就释怀了,“你从前总劝我不要落入污染的侵蚀中,而如今,面对着权能的诱惑,你展现出的狂热和贪婪丝毫不亚于我。或许这就是世界法则为神明定下的囚笼,没人能挣脱。”祂说着,身体在空中随风不住地颤抖,锁骨到腹间那条巨大的伤疤仍不断地冒着血,鲜血涌出便化为花,随风飘洒,落英缤纷。
“吾将独享权势之盛,你便永承人间之苦吧。”阿加雷斯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吉尔伽美什不想这样回到瓦尔塔哈尔,就一路步行,从山巅而下,回到湮灭在战火中的古国婆罗斯。
婆罗斯的首都神寓所城已被敌人占领,这些跋山涉水而来的,饱受灾祸的战士们争先恐后地从仓库中抬出一袋又一袋粮食,从棚子中牵出牛和羊,他们正享受着这与神同在之城中丰富的物产。
所有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没人注意到祂——这个失落国度的神明。
祂从载歌载舞的人群中走过,空洞的身体盛满了血泪与哀伤。神寓所似乎已被屠城,祂绕城三圈也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军营的一角有个硕大的笼子,里面关着的,都是不足十五岁的婆罗斯少女。这些女孩子们的命运可想而知。
如今祂的权能已经不复存在,但却仍保有着一部分光元素的力量。那些蛊惑心弦的东西消失,祂的神智格外清明。
祂可是神明啊,怎么能坐视不理呢?怜悯自己的神民是意料中的必然。
吉尔伽美什虽然很珍惜自己所剩不多的力量,但面对着自己的子民,力量尽失都算不得什么。祂蹲在笼子前,摸着那铁锁。
“你怎么才来拯救我们?”
“神寓所被屠城,上婆罗斯毁灭的时候你在做些什么!”
“你现在来,是要杀了我们获取力量再打下去吗?”
少女们的抱怨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祂心中无比愧疚,祂被叛徒算计,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吉尔伽美什抬手,锁被轻而易举地破坏掉了。打开笼门,祂对姑娘们说:“我不是来杀死你们的,悄悄地走吧,到下婆罗斯去,不要惊动那些战士,也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曾来过。”
姑娘们愣住了,她们仔细打量起面前的神明来:昔日光华多姿的神明如今浑身脏污,宝饰蒙尘,身上的伤口不断地流着血,在身下绽放出一条花路。
“快走吧。”祂催促道。姑娘们沉默着,低下了头,出了笼子向军营外走去。
“那个,谢谢。”走在队尾的少女说。
吉尔伽美什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正要隐于夜色中,只听得远处传来男人的呵斥声,是一个巡逻的卫兵。
“谁把你们放出来的!!!”那卫兵已经抽出佩剑了,祂听的一清二楚。这时,一个尖厉的女声闯入祂的耳膜中。
“是吉尔伽美什——我们的神!祂还活着!快去通知你们的神来,铲草除根,以绝后患!”
是刚刚那个跟祂道谢的姑娘,祂记得住很多东西,几十万年的记忆一点都不会消失,更何况是一个刚和祂交流过的姑娘的声音。
祂只觉得耳畔轰鸣一声,眼前发黑,世界天旋地转,伤口处似乎都生出了痛觉,原本心脏的位置揪了起来,**却又冰凉。吉尔伽美什像被人从头浇了盆冷水,彻骨的冰寒。
祂想走,却抬不起腿,眼睁睁地看着欢宴的士兵捡起武器将祂包围。这些战士想杀祂,却又畏惧神明的权威,没人知道这个狼狈的神明力量还剩几成;没人知道杀死这个创世之神后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最终,使节联系到了阿加雷斯,祂现在正在忘川调理元素核心,轻飘飘地回了句:“祂现在还死不了,随你们怎么处置。”
话虽这么说,但没人敢对祂做些什么。
吉尔伽美什落荒而逃,逃出军营,逃出城池。
情绪稍微平稳了些,祂想到了那个叛徒。那人,祂最喜爱的首席祭司杜阿特,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了阿加雷斯的座上宾,在某个奢华的府邸中寻欢作乐呢。
大概是因为失去了一部分力量吧,祂动用了所剩不多的光元素才姑且找到杜阿特的所在。吉尔伽美什走到一块画着自己丰功伟绩的尖耸石碑下面,感觉杜阿特就在自己附近,可环顾四周,并没有人的踪迹。
祂上到了碑顶,强烈的悲伤气息指引祂,从上一跃而下。祂毫发无伤,站起来时,黄沙下显露出一片衣角。
祂把尸体刨出来,将那摔得四分五裂的头颅拼在一起。
杜阿特,你在这,找到你了。
谁曾想,这个叛徒殉国了。
“哈,”吉尔伽美什抽了口气,冷笑一声,“你凭什么殉国。”
祂贴在杜阿特身上,聆听祂最后的记忆。
祂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力量又分出了些,在凄冷的月光下,杜阿特将被复活。
“你将复活,背叛者。我赐予你永生不死,你将重铸王国。神寓所将冠你之名,你将永远与城同在。历万载轮回不得解脱,你将永远成为首席祭司杜阿特。”
神明宛若呢喃的话语将罪人诅咒,背叛的人永远不得解脱。
杜阿特马上就要醒来,祂就将人放在石碑旁边靠着。
“我知道你爱这座城,成全你。用生生世世报答我吧。”
神明拍拍祂的脸,踏向朝阳,去往自己的另一旅途。
·
婆罗斯辖地共有两块,和秦垭、磨兰在同一大陆上的被称为上婆罗斯,而隔海相望的被称为下婆罗斯。
下婆罗斯还未被远道而来的军队占领,吉尔伽美什要到那里去,那里是忠诚的氐人的领地。
祂要渡海,可迟迟不见有船来,踏水而行并非不可,但在海中央失了力气就只有死路一条。祂还不敢保证阿加雷斯会不会再一次出尔反尔,灭祂的口。
远远地,驶来一叶扁舟。
“我尊敬的神明,您要渡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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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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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Chapter18 回溯其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