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两手交叠枕在脑后,淡笑道:“谈不上有事,只是心血来潮,想上东宫看看。”
大哥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欣然相邀:“无妨!自北方战事结束,为兄住进东宫,我兄弟二人还未好好亲近亲近!”
东宫的格局着实庞大奢华。
弥漫着桂花香气的流水环绕于各房舍外,水边置有玉树石雕,水中金鱼红鳞闪烁。
各楼阁屋舍上均布琉璃瓦,瓦纹如流云瀑布,工艺惊人之精湛。
宫中四处昙花盛开,未见衰败之象。
这昙花本是仙人掌科植物,只在入夜时分开放,开过两个时辰便自行凋零。
不知东宫的胡奴用了何种手法,能使昙花常开不败。
东宫的内厅倒和我府中无异,均是华毯绸帘、书画悬墙,漆木隔断上置有珍贵至极的西域文玩。
一进玄关,便能闻到清淡恬雅的香炉之气,香片想是用蔷薇一类的胡花制成。
我与大哥在浑圆的舞凤盘龙桌前相对而坐,胡奴斟上一杯陶菊散叶茶,茶香揭盖而漫,沁人心脾。
大哥颇为儒雅地抿了一口茶,淡笑道:“想必七弟很孤单吧?”
我眼中闪过一丝悲光:“大哥说得是。自四哥、五哥遇难后,愚弟常常彻夜失眠。无论是波罗球,还是夜宴,都已无人陪伴。”
他收起了笑容,面色凝重地望着透光的门窗:“四弟、五弟无辜而薨,凶手仍逍遥法外,此乃为兄当前一大恨事。”
我叹了口气,幽幽道:“四哥生前曾训斥过愚弟,说愚弟离经叛道、不合时宜。”
“四弟自幼聪慧,他这样说,定有他的道理。”
“大哥说得是。在兄弟之间,愚弟本不愿做出抉择。但念及四哥生前教诲,愚弟不愿再离经叛道、不合时宜。”
大哥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问道:“那七弟的抉择是?”
我反问道:“我此时身在何处?”
他应道:“东宫。”
我不说话。
大哥会意,儒雅而笑:“为兄果然没有看错人。”
我也笑了,笑得很洒脱:“三哥在外征战,六哥伤势未愈,想必大哥也很孤单。”
他道:“有七弟相伴,为兄怎会孤单?”
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杀气:“所以愚弟正要替大哥除了凶手。”
他登时一惊:“凶手?七弟想干甚么?”
“愚弟今夜便潜入蛟呼王府,刺杀真凶!”
“七弟使不得!二弟绝非凶手!”
他语气急切,真的急切。
看大哥依旧仁厚,我顿感宽慰,但还是坚持道:“二哥即便不是凶手,也定是此事主谋,更是大哥的心腹大患。愚弟至死追随大哥,当替大哥除了他!”
他心中一急,不禁猛地站起,低声呵斥道:“七弟万万不可!你连大哥的话也不听了么?”
我呼一口粗气,故作不甘,含糊地“嗯”了一声,以表妥协。
大哥这才放下心来,缓缓坐下。
我甚至能看到他额头两侧急出的汗水。
他喝口茶压了压惊:“为兄也想亲手惩治真凶,但证据确凿之前,还请七弟切勿鲁莽行事。”
我应了一声“知道了”,将茶一饮而尽,便转开话头,聊起过往之事。
午膳过后,大哥送了我很远。
他的笑容宛若朝阳:“七弟有空多来宫中闲坐,为兄很想你。”
那依依不舍之态,我看不出半点虚假。
回到王府时,卢熹微早已在内房等候。
我问道:“信送到了?”
他答道:“送到了,二皇子亲自收的信。”
“二哥看了信否?”
“二皇子已当着臣的面,将信读过,然后烧毁。”
“你看了信否?”
“臣未看过,正想请王爷明示。”
我正色道:“晨光,你今日早些回去吧。”
卢熹微淡笑道:“臣不知信中所写,但或许知道王爷的处境。”
“你知道?”
“臣知道王爷要做一件冒险之事,却不想连累臣。所以,臣很是生王爷的气。”
“你气甚么?”
“王爷只把臣当朋友,却不让臣把王爷当朋友。”
“那寡人便告诉你,信上云:今夜,将有一位武功极高、力大无穷的刺客潜入蛟呼王府,请二哥独自应对,切勿在府中设防!”
“这位武功极高、力大无穷的刺客,倒是挺会评价自己!”
卢熹微果然是懂我的,我却不懂他。
我不懂他为何宁可冒着诛九族的险,也要尽朋友之情义,陪我赴险。
明明,即使他不同去,也依旧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我道:“晨光,寡人不告诉你,是想留你照看好蚺鳞王府。”
卢熹微拒绝:“这确实是属官之事,却非朋友之事。况且,王爷一旦去刺杀二皇子,臣作为幕僚,恐怕难脱其咎。”
我向来拧不过他。
所以他完了。
我把王符递给了他:“备好银钱、干粮、水、纱布和药,在城外的山神庙等我。”
说完便一头睡去。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卢长史已不在府中。
太阳终于落山,让出一片寂静。
蛟呼王府和夜宴楼的歌舞声冲破了寂静,弥漫在六王宅中。
我跃上屋顶,学着夜枭的声音吹了一哨。
来回踱步间,夏侯宣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旁。
他抱着手道:“王爷让卢长史出城了?”
我只“嗯”了一声,不作它答。
夏侯宣又问道:“今夜阴云密布,王爷还要赏月?”
我道:“寡人今夜想闯点大祸,希望夏指挥使手下的天蛾卫能给寡人一点闯祸的时间。”
“王爷究竟想做什么?”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这事儿与蚺鳞王府其他人无关,事后,夏指挥使若能在父皇面前多为我府中之人求求情,我感激不尽。”
夏侯宣脸上渗出几粒冷汗:“那王爷打算何时闯祸?”
我看着府门外远去的巡夜禁卫,坏笑道:“现在!”
还未等他开口,我便施展轻功朝蛟呼王府奔去。
二哥果真没有设防。
当我跃入内堂时,他正坐在太师椅上阅读卷宗,看都没有看我:“你这刺客倒是还挺准时啊。”
八仙桌上摆着两只茶杯。
我却没有喝茶的闲心。
已经知晓我行踪的天蛾卫,可不会等到我喝完一杯茶再来抓人。
当进门言事的蛟呼王府属官看到我,刚要作揖行礼的时候,我手中的匕首已向二哥的胸膛刺去!
二哥没有看我,只是安坐原地,读着右手上的卷宗,左手一招“推波助浪”将我的手向上一抬一拉,那把匕首便脱手而飞,钉在他耳旁的墙壁上。
墙面登时破碎,飞灰走石之声响彻内堂!
那属官脱口而出的“有刺客”,引来了无数王府高手和天蛾卫。
我刚要转身,二哥已使出一掌“惊蛟面斥”迎面打来!
霸道的掌风扑面而来,一浪雄于一浪!
我心下大骇,冒险俯身贴地,躲过烈掌,右腿拟一个眼镜蛇状,微一倒立,一招“膨颈扣膛”向前踢去!
二哥不敢硬接,右腿使一招“虬龙摇尾”,携着满地的轻尘向我身侧扫来!
我双掌发力,刹那间将身体向后弹起,躲过这携带着骇人内力的扫堂腿,顺势一个空翻,稳稳落在八仙桌上。
“大将军,没事吧?”此时,夏侯宣人已护在二哥身前,整个内堂陷入重重包围,写着我罪状的信鸽想必也已飞向皇城。
二哥态度漠然,只应了“无恙”二字,便转身离开,好似我要刺杀的不是他,而是别人。
夏侯宣已戴好三爪刃拳,面色凝重地望着我:“七王爷,还请束手就擒!”
我大笑道:“素闻夏指挥使‘落雨流星爪’冠绝天下,今夜寡人倒有幸指教一番!这样一来,寡人便和四大指挥使都交过手了!”
他冷冷道:“七王爷如此胡闹,休怪在下手下无情了!”
高手过招,难免波及旁人。
我二人此话一出,周围众人倒也识趣,自行退开数步,将整间内堂空了出来。
这一退,竟让我抓到了空隙。
我猛一飞身,右脚一招“乌梢射首”,径直向夏侯宣面门踢去!
夏侯宣刹那间闪至一旁,躲开我的猛击,又刹那间回到原地,一招“堂前回燕”刺向我的后背!
我早料他有此一招,却未曾料想他出招会如此之快。
大惊之下,我只得勉强在半空中使一招“落蛇回首”,格开夺命双爪,然后借力向侧旁一跃,使两腿夹在堂门处的柱子上。
我两腿发力,整个人登时跃起一丈之高,落在横梁之上。
夏侯宣竟早已闪至我身后,算好我落脚之时,双爪齐出,下手毫不留情!
我索性向后一倒,使一招“金蟒盘身”,双手才抓到他腰间衣物,整个身体便以诡异的姿势贴了上去,将他四肢牢牢锁住。
就在我要用他要挟众人之时,他竟潜运内力,像一条泥鳅一样从我臂膀之间滑了出去,反手又是一招“堂前回燕”刺来!
这时东城禁卫之中已有数名高手守在屋顶,但他们相比夏侯宣,着实好应付不少。
我猛然向上一跃,避过爪击,脚下借力的横梁应声而断,头顶的琉璃瓦顶也应声而破。
才冲出内堂,落在屋脊,只见一张精钢制成的大网当头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