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歌叹了口气:“宇文将军,这乱世宛如洪流,其中生出两条势不两立的大船,若不选择一条栖身,便要葬身鱼腹。
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是棋手还是棋子,你我所在阵营都已成定数,又何必逞口舌之快,自诩中立?”
宇文放竖起了大拇指:“论口是心非和死鸭子嘴硬,晋彗王殿下乃是天下第一人,本将军佩服!佩服!”
“恩公又算得上是什么将军,你手下不过只有你自己一人罢了。”
二人相视大笑,笑得很洒脱。
当笑声将来往客商和住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的时候,宇文放早已将绣着悬赏的大旗立在了人群中央。
大旗上用中原文字和西域通用的突杰尔文字,赫然写着“悬赏”。
见众人围观,宇文放依次用两种语言朗声道:“晋彗王殿下为保商路平安,在京都丞相府的资助下,在金冠寺净海大师的护佑下,将亲自率人围剿兵神教!有提供兵神教信息者,一经查实,赏黄金万两!”
众人议论纷纷,被“黄金万两”挠得心中直痒痒,可过了许久,却无一人敢站出来。
就连九千岁手下的边军将士,也忍不住窃窃私语:“房驭然那老东西莫不是想让赵歌去送死?”
众人散去,三人便扔了大旗出了关口。
赵歌有些失望:“这些客商和住民都非常惧怕兵神教,即便知道了什么,也定然不会告诉我们的。这偌大沙漠,我们该上哪去找那些疯子的下落?”
宇文放并未感到焦躁:“机会总是留给有耐心的人。”
说话间,来往的客商中突然冒出一人,用手里牵着的骆驼拦住了三人的去路。
此人身裹白袍、头缠白巾、白纱蒙面,只在布满血丝的双目一线露出黝黑的皮肤,和西域的商人没甚两样。
三人亦不说话,等待着他的指教。
白袍男子伸出两根手指对着三人。
赵歌不明其意,刚要出言询问,宇文放便伸出了一根手指对着白袍男子。
见白袍男子不为所动,宇文放又用左手伸出了半根手指。
见对方依然不为所动,宇文放拉着赵歌便要从骆驼旁绕开。
白袍男子一把抓住宇文放的胳膊,重重地拍了两下。
宇文放这才隔着面具,回头朝赵歌一笑:“机会总是留给有钱的人。”
赵歌恍然大悟:“一万五千两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义父会吃了我们!”
宇文放笑道:“看来你该多去问问你义父麾下的老爷们,他们这些年究竟捞了多少油水?这一万五千两到底算不算个数?”
于是三人在白袍男子的引路下,朝着商路外人烟稀少的大漠深处行进。
男子一边引路,一边操着奇怪的西域口音,向三人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中原以外的商路,是一条十分特殊的地带。
以往,无论哪个国度将之占领,都不能用武力阻碍商路的运行,反而还要派兵保护商路沿线,否则就要面临西域诸国的怒火。
原本这里有金文汗国的士兵值守,可由于物资匮乏、补给麻烦,金文人派来值守的士兵越来越少,到最后便干脆撤掉了守军。
四人走的这条路线乃是商路原本的一条支线,自从金文人撤军后,兵神教便在这条道上出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久而久之,便没人走这条路了。
这条路没有了油水,兵神教便只能转战商路主线,一旦有落单的客商,便出手将其杀死,夺其钱财货物。
赵歌道:“素闻兵神教里都是一群崇尚杀人的疯子,他们没有在这商路上展开大规模的屠杀,恐怕是钱财物资还未准备妥当吧?毕竟,有那么多教徒还等着吃饭呢。”
白袍男子道:“殿下所言极是,正是因为大家都意识到兵神教正在筹备一场盛大的屠杀宴会,才闹得整条商路人心惶惶。”
“阁下想必对兵神教非常熟悉,能给孤讲讲么?”
“说起来,这兵神教与中原炎州的刀家还颇有些渊源。”
白袍男子熟练地讲起兵神教的历史来——
前朝末年,炎州刀家,尤其是二小姐刀素蓉,与时任皇帝神夜唯渡关系匪浅。
赵氏王朝建立后,炎州刀家似乎并未受到这层关系的牵连,家族产业反而十分兴盛。
家主老刀把子去世后,炎州刀府由其长女和长女婿的刀姓次子继承。
年已过四十的刀素蓉,始终未得相伴终生之人,便告别了家人周游天下。
三十年后,炎州的刀老夫人与其官人双双病逝,同年,与刀家交好的炎州学馆祭酒董启超、炎州女学祭酒尹落霞也相继病逝。
有人看上了两大家族的产业,便勾结官府以莫须有的罪名,将刀府及其亲家一同抄了家,还要将两大家族的老小押往大牢,准备判以极刑。
匆匆回乡祭奠家人和故人的刀素蓉听闻此事后,施展绝世刀法,将那看上两家产业之人灭了门,并将官府上下屠了个干净,救出了家中后辈。
炎州城百姓纷纷叫好,掩护两家人逃离,年迈的刀素蓉带家人藏匿至“三友庄”故址。
这“三友庄”乃是前朝丞相段棋议曾经的隐居之处,具体位置鲜有人知,刀素蓉带领家人在此新建了宅邸,没过多久便去世了。
听到这里,宇文放像是被什么触动了一般,突然问道:“连阁下都知道刀家之难是有人与官府勾结所为,那皇帝一定也知道此事,是否有为刀家平反?”
白袍男子道:“这都过了两百多年,谁还知道其中细节?当时中原的高祖皇帝似乎并未给刀家平反,他是皇帝,百姓的事情哪管得了这么多?”
赵歌突然出口反驳:“非也!这中原的历史,经民间口口相传,已然变了样。高祖皇帝分明是在开国的第四年就已驾崩了。”
宇文放奇道:“喔?你家高祖登基时年纪不大,怎的才过了四年就死了?”
赵歌回忆:“根据家史记载,高祖皇帝在登基前,似乎被人用刀偷袭重伤,刀风伤及肌腱及五脏六腑,起初并未察觉。
直到登基第二年,此伤突然发作,若不是尚药局举监宋兴盈请来云州楚雨镇的神医倪望夫妇替其续命,恐怕还活不到开国的第四年。”
宇文放口中念念有词:“没想到王崟将军的一斩,终究还是要了赵无言的命。”
赵歌继续说道:“高祖在位时,倒是对炎州学馆、炎州女学和刀家的产业有所关照。但新帝继位后,对刀家似乎并无特别的关注和庇护,以至于炎州官府洗牌之后,此事便不了了之。”
宇文放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白袍男子继续说起后来的事——
后来,在三友庄旧址上建立的这座宅邸逐渐没落,变为逃犯、匪徒、游侠和流亡者的聚集地。
他们盘踞在此,改姓为刀,拜刀素蓉为祖师爷,研习宅邸遗留的傣刀刀法。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这宅邸已扩建成一座山头,形成了崇拜兵刃的“兵神教”。
教徒们坚信,每一把古老的兵刃中必然有其原主人的英灵,这英灵需要饮血才能护佑现在的主人。
于是兵神教教徒四处收集传说中的兵刃为己所用,并定期潜下山去,到炎州以外的地区烧杀抢掠,美其名曰“为祖师爷复仇”。
后来,在外作乱的兵神教教徒被江湖名门正派和银枭卫联手所灭,被抓到的活口经不住酷刑,供出了兵神教本部所在。
但众人赶到时,兵神教教主已带领本部之人逃往西域,于是本部被朝廷剿灭烧毁。
兵神教流窜到西域后,逐渐适应了大漠的生活,神出鬼没,杀人越货,成了商路上的一大祸害。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藏在哪里。
赵歌面色一沉:“既然没人知道兵神教究竟藏在哪里,阁下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见白袍男子沉默不言,赵歌紧锁眉心道:“不会是因为……阁下便是兵神教的人吧?”
白袍男子并未回头,他深邃的目光中闪过一道杀气。
宇文放轻描淡写地打断道:“你也不用非要在这种时候说出来,我们可还没到兵神教的老巢呢。”
赵歌面上一惊:“原来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
宇文放道:“我们说好了用一万五千两黄金找这位兄台带路,可没说他不能是兵神教的人。”
此言一出,白袍男子登时一惊,原本怪异的西域口音登时变为中原的乡音:“阁下并不是来剿匪的,而是来做生意的?”
宇文放在面具背后咧嘴一笑:“不错,你们这里确实有我想要的东西。”
白袍男子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两百年来,还从未有人能和兵神教谈生意!”
宇文放回以同样的笑声:“那是因为兵神教除了教主外,都是一群无脑的疯子,普通人还没见到教主,便已被这群疯子大卸八块。”
“阁下怎么如此确信,自己不是普通人中的一员呢?”
“我当然也是普通人,只不过运气好了点,能和教主面对面说上话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