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含芳还在寻找自己的时候,杨初已经百无聊赖的看了一会烟花了。她向来对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兴致缺缺,以前过年最喜欢的事就是爹爹可以送自己一本他自己的策兵论,上面完整的记载着由他自己亲自主持过大大小小的战役,事无巨细的一一说明。
杨初总能在里面寻找的新的要领和阵法。
可自从父亲去世后,她迎大势接管了南阳军。她的念想便不是闺阁里小小姐的心思了,整日捧着本策兵论研读。当然了她也从没有闺阁女子那般的闲情雅致。
她的心里逐渐都是南阳侯府和军中,前几年她忙着整顿军务三年的时间有两年都不回府过年,今年她好不容易闲下来,可姐姐却进宫当了贵妃。杨初看着空荡荡的侯府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父亲离世的凄凉之感。
亲人的离世是一场阵痛,总能在雨夜,在黄昏泛起潮汐,裹挟着杨初动弹不得。
她一边想一边朝最高处皇驾望去,忽然看到皇后不知什么时候去了长乐帝身边,贵妃却没了人影。
她心里一惊就想往前在走走,想看的仔细些,却早忘记自己正处一个山石堆砌的假山边上,一不留意可能就会摔下去。
赵惟庸从杨初身后一下子将她拽了回来,杨初踉跄了一下回身看刚救下来自己的赵惟庸,懵了一下,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将自己的胳膊拽出来,语气敷衍的开口:“多谢赵大人。”
赵惟庸收回了手面上带笑,神情没有一丝尴尬,声音清越好听,让人如沐春风。
“更深露重,脚边湿滑,杨大人可要留心脚下啊。”
杨初淡淡笑了一下算是回应,可嘴上却不怎么饶人。
“赵大人没有武功,更要小心些。”
赵惟庸这才感到一丝尴尬,他笑了笑正欲找个话题能在接着聊一聊。
杨初却率先开口说:“赵大人您还不去找您的文官清流聊天?跟我在这里有什么好聊的。”
赵惟庸刚想开口,又听见杨初说:“另外男女授受不亲,虽然你我二人同在朝为官,可男女大防乃是死戒啊。”
赵惟庸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眼前的人就是不想与自己好好叙叙旧
不过赵惟庸好歹沉浮官场数年,养气功夫当真不是常人可比。
杨初的几句话刺下去,面色如常,嘴角还挂着淡淡笑意,丝毫不失风度优雅。
——“可是杨大人在此处?”
远处传来一名女子的声音,让假山中的两人都有些吃惊。
杨初还算镇定开口询问
“不错,你是......”
“奴婢是贵妃娘娘宫里的含芳。”
杨初一听是姐姐宫里的人顾不得面前的人,快步上前问:“找我何事?可是娘娘出了什么事情?”
“杨大人不必着急,娘娘无事,只是娘娘身体困倦想回宫安置了。陛下特意让奴婢来寻杨大人,想让杨大人护送娘娘回宫。”
听含芳这么一说便知这是长乐帝想哄她姐姐开心,今天除夕让她们姐妹单独见一面。
“娘娘现下在何处?”
含芳恭敬回答:“就在这寿春园里等着大人呢。”
杨初想了想如今的时辰依然不早了,这烟花也快放完了,事不宜迟见姐姐要紧。
“麻烦带路。”
含芳福身行礼:“是。只是这......”
杨初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还在怼赵惟庸来着,她扭头喊道:“臣奉命要送贵妃娘娘回宫,赵大人还请自便。”
赵惟庸笑着回她语气轻松又带着几分亲昵:“不妨事,咱们改日再聊。”
她听见这句心里腹诽道谁要跟他改日再聊。
赵惟庸看着杨初离去的方向,苦笑一声无奈的想,如今的她和那时候相比嘴上是越来越不饶人了。
时间改变了太多,还记得几年前她还只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不喜管束的小姑娘。
在东宫里做公主伴读,天天气的太傅和其他学究找南阳侯说事。
那时候他还记得自己在南阳侯面前说:“没关系的杨大人,阿欢的脾气日后我受的了,我保证不会让她受人欺负。”
那时候的语气和内心的欢喜赵惟庸都清楚的记得,到现在不曾忘。
那时候一切都还来的及。
可现在呢......
小时候的阿欢离自己越来越远,他也再也没有立场去说这句话了
——
含芳领着杨初穿过层层矮山,来到寿春园的一间暖阁当中。
含芳轻轻推开门朝里面说:“娘娘,杨大人到了。”
杨初跨过门槛来到内室,贵妃一看到她就小跑过来抓着她的手语气愉悦:“阿欢。”
“姐姐,我如今改名字了,你应该叫我阿初或者观云才行。”
贵妃嗔她一眼:“我管你改成什么,你在我这里永远是姐姐的小阿欢。”
杨初看着贵妃笑了,露出了脸上的那一个藏得极深的梨涡。
杨初见到姐姐神情放松,眉目含笑,表情也终于不再是宴席上的面瘫脸了。
贵妃拉着杨初坐下,询问家中的一切。
“府里一切可好?我入宫后姨娘与阿盈可还好?成寿叔身子可好?”
“好,好,好。府里一切都好,姨娘和阿盈很好,成寿叔也好,你的那只鹦鹉也好,只是少了你这个大小姐在家中坐镇。”
“姨娘最近一直在让阿盈好好学习女红,阿盈却趁着姨娘不注意偷偷跑来演武场让我教她剑法。”
“成寿叔的腰伤今年冬日里也没犯,照顾底下的庄子铺面更有精力了。”
你的那只鹦鹉长胖了,胖的飞到飞不起。我就把它放在我房里了,它实在是太吵了也不知你平日是如何忍受的。”
“......”
贵妃静静的听着家中的一切变化,这些琐碎日常仿佛还在昨日,贵妃听着听着鼻子一酸眸子便含了些泪水。
其实她平日里没那么容易哭,只是如今见到阿欢在自己眼前说着家中的事情,她就忽然有些想哭。
她对家里和阿欢总是亏欠的。
杨初从家中的主要人物再说到侯府里花花草草。
半个字没提到她自己。
“你自己呢?好不好?”
“阿姐这几年越发爱说废话了,我如今人都在你这里了还说什么好不好。”
贵妃看着这几年晒得有些黑的妹妹,摸着她手上磨出的薄茧。内心无比明白她的倔强和执着。
看着眼前的杨初就想起了当年得知父亲死讯后的杨尽欢。
贵妃还记得那天阿欢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拿着父亲的断天刀和兵符便独自骑马去了南阳驻军之处—苍梧台
在那里她收人心,整军务,灭奸佞,培植亲兵。
不至于让昔日光耀的南阳军散落成沙,也在后续的皇权更迭中保住了南阳侯府该有的荣光。
——
贵妃看着自个桀骜不驯的妹妹,怪嗔道:“你心思再野一点,看看以后那家的公子敢要你。”
杨初反驳道:“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了,你和小盈儿嫁人就好,为什么非得拉上我。”
“阿盈我自是不必担心的,可你我却是要多说几句的。”
贵妃看着杨初不免又想起了当年的些许旧事:“因为父亲孝期,你和赵大人的婚事便搁置了下来,原本是怕你耽误兰籍的婚事,便将你和他的婚事给退掉了。”
“可兰籍并没有在你守孝期间娶妻,甚至都没有传出来和哪家的小姐相看。我便估摸着兰籍怕是还在等你。”
贵妃说到这里杨初突然间想到了刚才和赵惟庸在假山处时,赵惟庸的神情明显是欲言又止想要在说什么的。
贵妃小心观察着杨初的神情,见杨初并不反驳便又接着说:“你与兰籍也是自小相识,情分非常。所以姐姐想着要不将你和兰籍的婚事重新给订上,等到你过完年再去巡一趟边关后我便请陛下赐婚。可好?”
杨初拉着贵妃的手语重心长的讲:“阿姐,我的婚事并不着急。这两年的边关不会太安静,我担心北狄边境恐有异变。”
贵妃秀眉微蹙,脸上浮现出来担忧焦急之态:“可我并没有听到陛下说过边关有任何异常啊?”
杨初笑着宽慰道:“都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如今正值冬日,北狄人本就靠游牧为生,所以冬日里他们本就不太老实......边关我留了裴衡之不会出大乱子的,”
“阿姐尽可放心。”
贵妃亦是南阳侯府出来的,用兵之道虽然没有杨初看的那么明白,可也不是杨初三两句话就能搪塞过去的人,杨初后半句没有说明白的她都知道。
这是多年她们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如今新帝登基,朝中不稳。这趟浑水北狄一定会趟,若是摸不到鱼对北狄而言没多少影响,可若是摸到了那他们入主中原时就加上了一个不小的砝码。
——
“娘娘,寿春园的宴席散了,官员们准备要出宫去了。”
含芳在外面禀告道。
贵妃听见后回:“本宫知道了。”
杨初看着外面的人影绰绰说:“行了阿姐,那我就先赶紧送你回去吧。”
“这里是皇宫,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那里需要你送我回去。”贵妃看着自己有些傻傻的妹妹捂着嘴笑出声。
“可陛下......”还没等杨初说完,贵妃便将杨初往外送边送边说:“不用管陛下的事。”
“赶紧出宫去吧,天色不早了回去后早点安置,待明天替我向成寿叔和姨娘问好。”
贵妃将杨初送到门前,含芳手里捧着一个长匣子候在旁边。贵妃让含芳将手里的匣子交给杨初:“这是前两日我给阿盈搜寻的一副灵公画作《寂水空云》,她平日里喜欢这些东西,你替我给她送去。”
杨初接过长匣子弯腰行礼:“我替阿盈谢过贵妃。”
离别之际来临总是不舍的,可她就算再不舍也得送杨初离开,心中千万语到最后也只是笑着点点头说了句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