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后面 第6章 夜的第六章

“吴邪。”

看到这个瘦金体的名字，我想到了好多。

一，这是很好听的一个名字，念出来感觉格外的隽永，让我脑海里瞬间就有了一首诗------

“有情未道相生暖，赤袒以对思无邪。”

二，他的字很好看，很有气质的瘦金体，一看就知道是世家子弟，一定练过。

三，他写名字的时候不急不缓，落笔却给我一种沉重的苍凉感，他一定是一个背负了很多故事的人。

我真的是对他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期待了。

烛火噼啪了一声，像我此时跳跃的心，我忍不住念了他的名字，对他说道，“吴邪，你的名字，很好听。这么久了，你终于肯透露一点你的信息给我了。”

他却放下了笔，再一次沉默。

我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迫不及待地问道，“你我从前，认识吗？”

他还是没有任何回应。周遭反而给人更沉默了的感觉。

我自己也静下心来认真地去思考我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有没有偶遇过或者认识过一个叫“吴邪”的人，然而我翻不出任何头绪，找不到任何相关的记忆。但冥冥中，我心里总觉得我们之前可能是相识的。我不知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是它就是这么清晰明确地浮上了我的心头，挥之不去。

他不回我，我只能继续问道，“你是哪家的公子？怎么就困在我身边了呢？”

这时他却突然又拿起了笔，一字一字地写道，“我本不该出现在你的世界里，影响你的生命轨迹......”

写完他停顿了一下，我惊讶于这句话，开始思考它到底是什么意思，谁知这时他极慢地写了一句，“但我真的是，太寂寞了。”

他留下了两句话就不再给我任何回应，而这两句话却让我彻夜难眠。

为什么他说他本不该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什么叫我的世界里？

难道他和我并不在一个世界里？

那他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呢？

他说他影响了我的生命轨迹，怎么影响的？

如果我没遇到他，我的生命轨迹又会是怎样的呢？

他为什么会因为影响了我的生命轨迹而自责惆怅？

还有，他说他太寂寞了，他只身一人吗？和我一样，没有别人的陪伴？

他一个人多久了呢？

久到他这么能忍的一个男人都会忍不住向我透露他的寂寞，那他一定是在刻骨的寂寞中煎熬了很久吧？

我突然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对他的关心都太少了，这么多年了，都是他在一直陪伴着我，一直照料着我，一直在我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在我受伤生病的时候关怀入微，他完全不打扰我的生活，他不干扰，不介入，不吵不闹，简直可是说是乖得不得了，可是，他难道就没有难处吗？他难道就不需要关怀吗？

我对他的在乎和关爱真是匮乏得令我自己汗颜。我突然无比自责，这些年，我都干了些什么事？忽略他，调戏他，还赶过他，骂过他，理所当然地接受他的陪伴，却从未为他做过任何事，我真想扇自己几个耳光。

夜深了，我辗转在床上睡不着，我突然特别想和他说话，特别想特别想的那种，我于是问他，“你冷吗？”

等了半天才想起他不能和我说话，于是把笔给他打开，示意他写给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写道，“有点冷。”

所以鬼也是会冷的？

我对他说，“你到我床边来一下。”

我等了一会儿，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在床边挥了挥手，并未触碰到什么，我有点失落，但是没有放弃，我说道，“你过来一下，我不做什么。”

又等了一会儿，我突然就第六感似的觉得他就站在了我的眼前，于是我探手摸向他的手臂，他穿着衣服，但是感觉不够厚实，他那边的世界很冷吗？于是我掀起自己的被子问他，“你能盖被子吗？要不要和我一起盖一下被子？”

脱口而出的关怀，问完才觉得尴尬，两个大男人，哦，不，一男人一男鬼一起盖一个被子，像什么话？可是话都说出去了。

我正不知怎么补救，就见他写道，“不用了，我还好。”

我又问了他一个我想问很久的问题，“你是鬼吗？”

他写道，“并不是。”

“那你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我看不到你？”

他写道，“我之前也没搞懂，现在我知道了，我其实在你，时间的后面。”

“时间的后面？那是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懂。”

“这真的是很难理解，我也是理解了好久才弄明白。”

“你用了多久弄明白的？”

“太久了，久到我都忘了年月，但其实，我也还没完全弄明白。”

“到底是怎么回事？能全告诉我吗？”

“一句话两句话也说不清楚。”

“那就慢慢说吧，反正，我们有都是时间。”

我也不知道为何，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说完我自己都愣了，我怎么就会觉得，我和他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的日子可以一起过呢？

我于是急急地又问了一句，“你会离开我吗？”

他半天没有写字，隔了很久，才写道，“我也不知道。”

我心里突然震了一下，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开始翻涌上来，就好像，我有点不能接受他会有一日离我而去，一想到这个可能，我竟然有点慌乱，有点气愤，有点不甘和恼怒。

于是一个想法开始在我脑中渐渐形成，越来越清晰，那就是，我要把他留下来。

我又问他，“我怎么做，才能看得见你？”

“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完全超出了我全部的认知。”

“你试着和我解释一下，也许，我能接受并理解，也许能帮到你。”

“那也好，你有空的话可以去书局给我买几本书吗？”

“书？你竟然想看书？你想看什么书？”

“你能买到的国外最新的自然科学的书，最好是物理学和天文学的。”

“这些我在国外留学的时候都知道，你怎么会想要看这样的书？”

“很多古人不能理解的科学现象都被称以鬼神，后来我想了想，可能就是一种未知的需要好好探索的领域。总之一言难尽了。”

“不急，你慢慢和我讲。”

“也好。”

“你要躺进来吗？”

“还是不了吧。”

“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只是不想你冷。”

“那，好吧。”

“你拿着纸和笔，我不想睡觉，想继续和你说话。”

“好吧，躺着写字很累的。”

“你是在和我撒娇吗？”

“并没有。”

“你慢慢写，我又不催你。”

“那好吧。”

“那，你进来？我往里面让一让。”

然后我就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躺在了我的床边，他给我这么清晰的实物感，可我怎么就看不见他呢？他明明触碰起来就像个真人一样。我给他盖被子的时候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轮廓，他占的全部空间以及他起伏的胸膛。

而我的心脏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为何，我的心跳得都快暴露了。我使尽全身力气屏住自己的呼吸，给他盖好了被子。床不大，我第一次觉得，和他如此的贴近。我和他肩并肩地躺在一起，我还把枕头让给了他，自己把双手放在脑后枕着。

我太激动了，很怕他听到我突然狂躁的心跳声。

我平复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困吗？”

他慢慢抬起了笔和纸写道，“不困。”

“你需要睡觉吗？”

“其实没有必要，但后来，我为了防止自己因为时间错乱而崩溃，就逼着自己在夜晚睡觉。”

“你在哪里睡？”

“另一个空间。”

“什么空间？”

“你时间后面的空间。”

“......”又绕回到我不懂的领域了。但是我现在更关心的不是这个，我接着问他，“你多大了？”

他突然不写了。

“怎么了？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的年龄吗？”

“不是，只是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算自己的年龄了，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几岁。”

“你比我大比我小？”

“应该算是，比你大吧。”

“比我大吗？我怎么不这么觉得？有时候觉得你躲来躲去的，倒很像个小朋友。”

“我没有躲你。”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边，可是你也不出现啊！”

“我只是，不敢干扰你。”

“你又不会伤害我。”

“我怕影响了你的轨迹，那样以后我们也许就不能......”

“不能什么？”

“不能相遇了。”

“什么意思？”

“你可以把我当作是从未来来的人。”

“从未来来的？有意思了。那听你的话说，我们在未来是相遇了的？”

“是的。”

“那我很想知道，在未来，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

“为什么不说了？总不会是仇人吧？”

“不是。”

“那是什么关系？”

......

“关系好吗？”

“好。”

“有多好？”

“就，很亲近很亲近的那种。”

“那我就放心了。”

......

“你从多远的未来来的？”

“大概一个世纪之后的未来。”

“你从一百年之后来的？”

“算是吧。”

“天呐。有趣太有趣了，要不是我信任你，我还以为你在给我说书，编故事逗我呢。”

“我不会骗你。”

“等等，一百年后，我还在吗？”

“在啊！”

“我知道自己长寿，但我这么长寿的吗？”

“呵呵，一百年后，你活得很好，模样和现在也没太大的区别。”

“我这么厉害的吗？”

“是的，你可厉害了。”

“我怎么觉得你在哄我？”

“没有啊。”

“一百年后，你在做什么？”

“...... 我住在一个叫五方宅的地方，过着幸福的生活。”

“那不错啊，那我在哪里？”

“你，就在我的身边。”

“我们住在一起的吗？”

“嗯，不止我们，还有一些其他人。”

“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你不睡觉了吗？”

“我完全睡不着啊！太兴奋了。”

“可是你的伤还没养好，要早点休息。”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不是，是我抬着胳膊写字太累了。”

“怎样做我才能听到你说话？”

“我也不知道。”

“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好。”

“你相信我。”

“我一直很相信。”

“看来我在你这里，人品不错。”

“有时候也挺欠打的。”

“对了，你长什么样？”

“我不想写字了。”

“你多高？”

“我不想写字了。”

“你是哪里人？”

“你是不是欠打？我说了我不想写字了。”

“好好好，那明天写，明天写。”

“嗯。”

“那，我们，这就，睡吧？”

“嗯。”

“你是不是要掉到床下去了？你其实可以往我这边来一点。”

“......”

心跳声好吵。

我突然特别后悔没有把我的小提琴从德国带回来。

此时我只想拉一曲喜悦无比的谱子。

夜的第六章，温暖，欢愉，朦胧，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