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德国留学的时候,曾经上过人体骨骼学的课,我仔细地摸了这鬼手掌的大小,骨骼的大小和皮肤的质感,我无比确定,这特么的确实是一只男鬼。
我一个慌神的功夫,它就把手抽走了,又不知跑到哪个角落躲着去了。
但我确定它还在这个现在属于我的破败不堪的墓室里。
我心里骂完,整个人都懵了!几年前第一次接触到它的时候,我还曾以为它是我阿嬷额娘的鬼魂;后来,有几年我没太重视它,它也一直未露痕迹;前些日子我还以为它是一只女鬼,是个护士鬼或者是个丫鬟鬼;结果现在才弄清楚,它特么的竟然是只男鬼!
它好好一个男鬼,跟着我干嘛?
我完全搞不懂了,不知所措地问了句,“难道,你是我家里的兄弟吗?”
我仔细地想了想,我们家族向来都是单传,一般一家只有一个儿子,我的远房亲戚里,走得近的兄弟也没几个。而且,如果是兄弟的话,没必要不相认啊!
是福子?也不可能的。福子没死前,这只鬼魂就出现了。
是我之前的哪个贴身小厮?那也不该不想相认啊!
所以,这只男鬼到底和我是什么关系呢?
我竟然被一只男鬼追随了这么长时间,这特么就有点尴尬了。
我惊出了一身冷汗,连烧都退下去好多。
自那晚之后,我就不再像之前那么逗他了,因为觉得有点奇怪。后来我忙了起来,也没有心情和时间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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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秋天的时候,我接了一个直隶的活,我知道那边有战乱的危险,但是这一单,报酬实在是高,而我那时也好久没有什么收入了。九月的时候,直系和奉系的第二次战争又打了起来,直隶一带的一些地方被炸药炸出来很多小墓,胆子大的北派土夫子们就趁着战争把那一片的墓全都扫了,但都是些小打小闹。我被人夹了喇嘛,因为要去的是炮火连天的区域,所以报酬挺诱人。
那又是一次九死一生的斗下经历,出来的时候,人员都有损伤,这次的主雇让我觉得很恶心,贪婪胆小自私丑陋,这种人我真是一秒钟都不想和他多呆。出了墓后,我第一时间领了我那份钱,直接就和他们散伙了。
走到古北口的卧虎山一带,林子里响起了杂乱的枪声。我立刻找了隐蔽的位置想像以往一样躲过去。我躲在一个古树下的草窝子里,听着枪声由远及近。
密密匝匝的声音中,我听到了一阵喘息,这声音离我越来越近,但是我不能出去,这附近再没什么绝佳的掩体的位置了,我掏出了枪。但很显然,发出这个喘息声的人也发现了我这个位置,很快,就有一个受了伤的军人滚到了我的草窝边。他发现了躲起来的我,愣了一下。我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他举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我注意到他腿部有枪伤,而后面应该有十几个人在追杀他。
他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微胖,留着八字胡,看他的衣服,不像是奉系的军人,倒像是西北军那边的。我看他的模样就知道,这人是个当官的,绝不是普通士兵。
我让了个位置给他。但是他腿部的血还是暴露了他的痕迹。周围有十几人的脚步声慢慢聚拢了过来,我掂量了一下人数用口型问他,“你还有多少发子//弹?”他检查了一下,“就剩四发了”。我知道我还有六发子//弹。我知道如果我不救他,就凭我们现在躺在一个窝里,被发现了我也必死无疑,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枪给我,他诧异着并未动作,似在斟酌,我对他说道,“相信我,因为我不想被你连累死,而且,现在也只有我能救你。”
他倒是很果断,紧急时刻,也没时间磨叽,直接把枪给了我,我拿着两把枪,听着头上脚步的声音辨别着方位。一边冲出草窝快速移动,一边连开了十枪,十个人瞬间被解决。但还剩四个,我借着草丛的掩护,凭着暗黑的密林里我的视力优势,很快找到了那躲起来的四个人,用我的短刀无声地把他们解决了,整个过程在两分钟之内搞定。
饶是那军官见过再多的场面,从草窝里出来的时候,也被我的速度惊了一下,但我还是实战经验太少,犯了一个致命的失误,我没有及时确定那些人是不是每个人都死透了。所以,一个漏网之鱼举起了枪向那军官射去!子//弹过来的一瞬间,我眼角的余光就捕捉到了,于是立刻推了他一下,他躲开了,我的大臂上却中了弹。
我立刻把我的刀向那个人挥去!跑过去扛着伤给他补了一刀!又拿着刀把刚才的十几个人都补了一刀,然后才放心地坐在地上处理伤口。那军官要过来帮我,我说,“我自己来,你腿要是还能动的话就快点把他们所有人的枪支弹药收好,分我一半”。
他看了眼我的伤照做了,回来的时候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兄弟,救命之恩啊!这两把枪和这些子弹,都是你的。”
“谢了!”我并不想和他有太多纠缠,冷淡地接完话继续包扎。
“你这伤口比我的严重,等不到你去最近的医院了,别光止血,我帮你把子弹取出来吧。”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知道这伤的严重性,我们都没有麻醉药,我只能忍着痛,冷汗淋漓地任他用火燎的短刀帮我挖出子//弹,用随身携带的止血药粉上到伤口处,然后厚厚地给我包扎起来。不愧是军人,速度快手法专业!
“兄弟,你挺能忍啊!是条汉子!”
“谢谢夸奖。”说完我就要走了。
“兄弟,虽然你救了我,但,还是恕我冒昧问一句,你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么碰巧遇到我?”
“呵!难不成还是我策划的?抱歉,本人没这心思,也不想和你们革命军扯上什么关系。你放心的走你的好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什么。”
“等等,兄弟,你是做什么的?”
“我?我只是个掮客。”
“兄弟,我冯玉祥一向觉得自己看人还是挺准的。你的身手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掮客。你也看到了,我受伤了,我出酬劳,请你护送我一段到古北口,你可愿意?”
冯玉祥?素有“素衣将军”之称的西北督军冯玉祥?这人物我听下墓时带过的老板提过,没想到竟然遇见了他!
我诧异道,“冯将军?你怎么会落单,一个人在这里被伏击?”
“这个嘛,是我们的计划之一,只不过身边有叛徒,出了点小意外。你跟着我,护送我,你要愿意,我带着你成大事。”
“成大事就不必了,我只对挣钱感兴趣。”
他大笑了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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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此就开启了短暂的跟着军阀混的日子,没想到,短是短,但竟也算是轰轰烈烈。
这年十月,就在吴佩孚指挥直军主力与奉军在山海关,长城一带交战时,偏直系的西北军大将冯玉祥由古风口偷偷回师,于10月23日攻入京城,直接干脆利落地占领了电报局,电话局和车站等交通,通讯枢纽。他派兵包围了□□,切断了总统府的电话线,曹锟直接被关在延庆楼。
这是北平又一场出名的政//变。这一年11月,溥仪被驱逐出宫,移居后海醇亲王府。
而我则一路跟着变成了冯将军的护卫兵,开始了我“保护人”的生涯。
替他第二次挨了枪子躲过一次刺杀的时候,他赏了我一个北平的院子,让我好好养伤,养好了尽快回去找他。
我于是眨眼间,就在北平有了自己的院子,一个被罩着的可以让我安心过几天日子的院子。
第二颗子弹打在了我的后肩胛,离心脏的位置不远。我在医院躺了几天,回院子后,才发现自己换药极不方便。这个时候,就觉得一个人有点无助又无奈,我看了看四周的空气,实在是张不了嘴让那个男鬼给我上药。我于是就忍着在床上挺尸。
想着这最近一个多月的日子,简直是曲折离奇,跌宕起伏。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在给我盖被子,是了,现在是十一月的北平,寒意刺骨。我的被子有点薄,不太管事,但有总比没有强。我知道是那只鬼在给我盖被子,但是我什么都没说,我还是没有过去那个尴尬期。
大概是后半夜,我觉得忽冷忽热的,这是伤口发炎,又冻到了的后果,我又发烧了。这一次,那只鬼倒是很主动,他强势地掀开我的被子,把我扶坐起,脱了我的外衣,拆了我的旧绷带,这是,要给我换药了?
我还是头一次在醒着的时候,看到这只鬼给我上药的全过程,这场面,当真是诡异,能瘆得人头皮都发麻。
是的,如果你看见自己的胳膊凭空被抬起,沾满血的纱布自己脱落,新的药自己粘到后背,新的纱布自己绕着我的前胸后背一圈一圈缠绕的时候,你很难不觉得头皮发麻。
但是,除了头皮发麻,我竟然还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我能感觉到,他给我包扎得很认真,很细心,甚至,都可是说是小心翼翼了。
他一圈圈给我缠绷带的时候,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头发扎过我的胸膛,抚过我的肩膀和脖颈,不知为何,让我产生了一种酥//麻的感觉。
那像是一种轻柔的撩拨,一种沉默的安抚,一种体贴的关照,一种无言的暧昧。
我的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血液有些上涌,皮肤有一点要烧起来的错觉。
我很想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于是我脱口而出了一句话,“你这是在,心疼我吗?”
然后,我胸前的头发就离开了,包扎的动作也停止了。他应该就站在我身前半米不到的地方,但是他不说话。
我觉得可能真是因为烧迷糊了,我莫名地伸出手,摸索着抓住了他的一只手,恍恍然地又呢喃出一句,“真的是好久,都没有人心疼过我了。”
这种被人心疼,被人小心呵护的感觉太陌生了,是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了?没想到,此时此刻,在这乱世中,在这动荡的京城里安逸的小院中,我竟然被一只鬼抚慰了。
他又为什么会心疼我呢?
......
他不说话,我也沉默了好久。
我们应该是面对面的,但是无法交流。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又靠了过来,完成了这次包扎,又拿了帕子投了水把我一身黏滋滋的汗渍擦干,我顿觉清爽了很多。
一整夜,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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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我伤好了一点,我在我住的院子的周边晃了晃,考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和人。这院子是在一个叫“礼士胡同”的地方,据说胡同西口曾经是清廷内务府总管大臣世续的宅邸。冯将军送给我的这个院子是胡同路北的一个较小的宅子。整个胡同里只有四家商铺,外围倒是热闹的很。
我看了一眼几个街区外的方向,然后在一个茶馆里落了脚歇息一会儿,顺便打听打听最近的时事,听说冯将军在京城政//变成功后,这几日邀请了孙中山北上主持大局,段祺瑞,张作霖也电邀了孙中山。听说孙先生病重了。
本来都是一帮议论时事的,却不想茶馆一角有几个老年人没有加入,他们热烈地讨论着一些我没听过的内容,好像是什么“天河掉角”。一个老爷子对着对面坐着的一个年轻人说道,“你们年轻的一辈,现在都不怎么知道了,我小的时候,我奶奶就常在七月七的时候指着天空对我说,快看,天河掉角了!天上的那条白杠杠的就是天河,在‘五黄六月热难当’的时候,它是正南正北的,但是一入了秋,它就改道了,天河就掉了一角,老人都说,这个时候,就该备棉衣了。做几个月,做好了正好冬天穿。所以就留下了老话‘天河掉角,棉裤棉袄’嘛”。
我笑了笑,这北平城的小茶馆里真的到处都是说书的,我对“天河掉角”什么的不敢兴趣,但是我是得弄个厚棉被了。
随后我就起身,用冯将军赏我的卖命钱买了一床厚被子,买被子的时候,路过了一个小摊,我想到了那只鬼,于是买了点纸和笔回去。又想到福子的忌日快到了,又买了点烟和酒。还随手抓了点米和菜。
福子忌日这一晚,我多喝了几口,我知道伤还没好不宜饮酒,但是每当这种下了雪的夜里,我总是能想起福子躺在雪地上后仰着头望着我的那双眼睛。他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德国的墓地里,我一个人天南海北地亡命谋生。
这酒难喝得很,大酒缸里挑出来的“白干儿”,能好喝到哪去呢?
“好酒”喝的是情趣,“劣酒”喝的就是心结了。
我又想起阿嬷额娘,四叔师傅他们。没有他们,我现在也不能安于这个小院。
想到我今天观察到的小院的位置,顿觉一股悲凉涌上心头,我忍不住了,对着空气里的他说道,“你知道吗,这个院子,其实离我当年住的齐家主宅,就隔了几条街,可是我今天出去勘察的时候,完全都不敢往那边走......”
......
我在屋子里点起了火炉,一盏油灯昏黄地摆在边角被腐蚀的木桌上,这是我现在仅有的温暖和光明。
我喝了一口又一口。
烈酒烧心愁难断,冷雪剔骨殇易返。
也许是酒劲的怂恿吧,我把在怀里藏了几天的笔墨掏了出来,对着桌边的空气说了句---
“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可以吗?”
烛火摇曳生烟,迷蒙了这一方狭小的天地。
我看到那只钢笔被拿起,纸上慢慢地出现了两个端正无比的瘦金体,上面写的是---
“吴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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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的第五章,翻涌,离奇,纤细,心动。
齐黑瞎动心了~
咱家大邪的名字终于出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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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夜的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