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黑眼镜的情话,吴邪觉得很沉重,自知不能给他什么回应,只能假装嬉笑着调侃说:“如果过去这七年,是个妞儿在陪你,你一定也会想要和她构成一个完整的‘人’字,不止能构成个‘人’字,兴许还能构成个‘家’。”
黑眼镜听了,脸色沉了,说道:“可惜过去这七年并没有什么妞儿陪着我。陪着我的人是你,我最开始甚至都不知道你的性别。”
吴邪就顺着接话道:“那也许未来七年,你就能碰到个继续陪你的丫头也说不准呢。”
黑眼镜听出了吴邪的意思,伸手揽住吴邪的腰把他提到自己身前,把吴邪的一只手压到了自己心口的位置,压着嗓子问:“可惜有个心又狠又软的人先入为主了,不管什么性别的后来者,我这里都容不下了,怎么办?”
吴邪没想到黑眼镜已经对这份感情这么执拗与强势了,他心里有些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转移话题道:“粥熬好了,你很久没吃东西了,饿坏了吧?先吃点清淡的。”
黑眼镜看吴邪放弃继续沟通这个话题,也没太强迫。他有他的打算,他知道吴邪现在还没有爱上自己,他爱的是未来的那个更强大的黑瞎子,但只要吴邪愿意留下来,自己就有机会,他会用尽力气,拼命地对他好,就不信吴邪不会动摇。
黑眼镜并没有觉得特别忧伤,反而因目标明确而斗志昂扬。连喝个粥都嘴不停,拼命地给吴邪讲段子逗他笑,主要也是太想和吴邪多说些话了,感觉憋了七年的话,怎么讲都是讲不完的。
吴邪陪他坐在桌边喝粥,黑眼镜就说:“赶明儿去请你吃会仙居的炒肝儿,我之前路过的时候,听到里面的小二吆喝,说得特别逗,什么‘会仙居的炒肝儿,没早没晚;会仙居的炒肝儿,没心没肺;猪八戒都喜欢来我们家吃猪肝,自相残杀!’”
吴邪还真被黑眼镜给逗乐了,笑着说:“我看你对你自己的伤倒是没心没肺的,流了那么多的血,该多吃肝补血的是你自己个儿吧?”
黑眼镜就趁机说:“你也知道我的伤都在后面,不好包扎,一会儿,还得拜托你了。”
“你能耐了,你之前不是瞒着我,不让我看见你的伤吗?怎么这会儿又不想瞒了?”
“你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到了,我还有什么好瞒的?这么好的福利,不能平白浪费了!”
“什么福利?”
“吴护士的爱心包扎!”
“娘希匹的,我不介意上药时往你屁股上的那个洞处多捅两下!”
吴邪本来是想用“伤口上药”这事威胁一下黑眼镜,结果没成想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好像有那么点歧义的话,说完,两个人都默了。
吴邪突然有点慌,瞥了一眼黑眼镜不太好的脸色,立刻提高嗓门问道:“话说,黑眼镜,你今天买了这么多东西,你哪里来的钱?你不是说之前的银元都花完了吗?”
黑眼镜费劲地从刚才自己的臆想中把心神拽回来,随意答道:“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想办法,放心,我会把你养得好好的,你看你,瘦成什么样子,摸起来都抓不到几把肉。”
“你要出去挣钱吗?怎么挣钱?”
“不管什么时候,都总会有活法的,更何况这里是京城,所谓营生,有‘营’才能‘生’,北平这么多营生,拉大锯的,唱大戏的,打卦算命,打把卖艺的,哪个挣不了钱?”
吴邪哈哈笑了,说道:“你还别说,你说的这几个营生,还都挺适合你的,除此以外,你还可以考虑开个盲人按摩铺子啥的。”
“倒是个好主意,不过,我自觉我这双手有点金贵,可不想按别人的皮肉,你若是想舒坦舒坦,我倒不介意给你按两把。”
吴邪立刻就想到了在未来每次黑瞎子给自己按摩的时候,总是按着按着就不正经了,吴邪立刻打住黑瞎子的话:“正经儿点说,到底有什么打算?”
黑瞎子也正经儿地回答:“我今天去挑水的时候,发现很多汉子去做‘倒水的’,挨家挨户推车给人送水,这种卖力气的活,又能挣钱又能锻炼,门槛低,去了就能上工,还挺适合我的。”
“给人家挑水吗?来来回回,会不会太辛苦了?”
“家里头有个窝心的美人儿要养,怎么会辛苦?”
“去你娘的!”吴邪发现这个黑眼镜现在简直是三句话不离撩,动不动就言语行动撩自己,这本事当真不比未来的黑瞎子差啊!果真是天性使然吗?不应该啊!
吴邪气呼呼地问:“你之前不是在给冯将军当保镖吗?现在不用去了?”
说到这个,黑眼镜立刻沉重了起来,“我之前和冯将军请了一年的假说处理私事,他也批了,这个冯将军,我还得摸清楚,暂时不能回去。吴邪,我知道你出来会有危险,等这次我伤好了,我就带你去长沙找齐八爷商量,我不会让你重蹈我师傅的覆辙,你放心。”
吴邪也皱起了眉严肃地说:“你也别太担心,我的性命暂时应该是无碍的,我们都知道后面有个局,控局的人不知是何意图,但我感觉,他巴不得让我出来干扰你的生命线呢!所以我应该不会怎么样。至于你师傅为什么会选择自杀,我们还得再细查原因。看看‘扰了这世的人’,到底会怎样受到惩罚,到底是外力还是人为。但是,黑眼镜,可以先把石轮拿出来吗?我研究一下,也许会有线索。”
黑眼镜假装没听见一样说道:“吴邪,我吃饱了,对了,我给你买了一件天青色的长棉袍,你穿上试试合不合身,我一眼看见这个颜色,就觉得特别适合你。”
吴邪无奈地去刷碗,心里想着,不急不急,黑眼镜出去挣钱的时候,自己有都是时间去找那被他藏起来的石轮。
黑眼镜抓着吴邪说了一下午的话,吴邪在黑眼镜的魔音中给他全身重新上好了药缠好了绷带,虽然上到那处的时候,两个人都无比的尴尬与僵硬。黑眼镜就觉得自己的里子和面子都没了,整个上药的过程几乎就没说话。
直到傍晚的时候,黑眼镜才说“你看这天色都晚了,咱们是不是该就寝了?”
吴邪看着还没落下去的日头,自动忽略眼神灼灼的黑眼镜,去点桌上的油灯,说道:“你是伤号,你躺床上养伤去吧!我再收拾一下屋里和院子。”说完就立刻跑了出去。
黑眼镜则透过窗子看着在院子里忙来忙去的吴邪。他能见到吴邪的日子还不到一天,吴邪的模样对他来说还是新鲜的,一点都没有看够,每一处都能仔细地观察好久,临摹在心头,例如眼角眉梢,例如耳垂鼻尖,例如带伤的脖颈儿和小臂,灼热的目光甚至都能穿透衣服看见里面诱人的铮铮铁骨。
吴邪已经换上了他给买的那套天青色的长袄,傍晚夕阳的金黄色轻柔地覆盖在那天青色的人儿身上,光与影的混合让那天青色竟然变成一种薄薄的透亮的淡灰色,让吴邪整个人看起来就像随时能变成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就能飘散了。
这样的场景和想象足够让黑眼镜慌一阵了。他恍惚地叫了一声:“吴邪。”以为那就像梦境中的人儿不会听见并给他回应,哪成想那人儿听见了,回头把温柔的视线递给了他,把无奈的笑容递给了他,把悦耳的嗓音递给了他,半嗔半笑地说了句:“给老子躺好了睡觉。”
黑眼镜这才觉得方才一瞬间慌乱的心顿时平和了下来,默默念了一句:“我欲君伴长久时,还待徐徐诱君留啊!”
日子就在吴邪刻意地规避下和黑眼镜有意地纵容下平稳地过了几天,在吴邪帮黑眼镜把家里的里里外外都打扫整理布置的干干净净,像模像样了的时候,黑眼镜的伤也养得差不多了。这一日,黑眼镜想出去挣点钱给吴邪买好吃的。
现在这个时候,在北平,如果要形容阔绰人家,一般会说这家“天棚鱼缸石榴树,电灯电话自来水”,可惜黑眼镜住的这个片区还没有开通电和自来水,但是黑眼镜也是想给吴邪一种“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粮满缸”的生活。于是黑眼镜就跑到了“水屋子”干起了“倒水儿”的活。只有一个单轮子的木质水车子,一边一个大水箱,又笨又沉的,没两把子力气真是干不了这个活的。而且这活特别锻炼臀部的力量,因为车子时而有摇摇欲坠的架势,全得靠臀部发力调整均势,让车子不要东摇西倒的。黑眼镜推着推着车就笑了,觉得自己真是给自己找了个好活,又能练力气,又能练臀功,黑眼镜邪笑着想,这以后啊,练的力气和神功一定都要用在家里那个漂亮的人儿身上。
挨家挨户送了一天的水,黑眼镜得了工钱,就想着给吴邪买点啥回去。黑眼镜觉得自己现在从心底深处迸发出一种新鲜的强烈的“购物的冲动”和“好好过日子的渴望”。他买了米买了菜,还给吴邪买了褡裢火烧和小枣切糕,左手拎着一桶甜水,右手拎着一满兜好吃的,心满意足地回家了,结果一进院子就看见了吴邪刚翻出他藏好的那个石轮,正费力地往院子里搬。
黑眼镜手里的水和吃的都摔在了门沿上。
吴邪看见了门口的黑眼镜,也看出了他浑身迸发出的怒火,吴邪好声好气地说:“你别怪我主动找到它的,你把它藏在柴房里那么隐蔽的角落,我怎么可能找的到?与其说是我找到的它,不如说是它吸到我的,真的,黑眼镜,你别不信,我就是觉得有一股子莫名的吸引力把我吸到了它的位置,一定是有什么异常,黑眼镜,先别说那么多了,过来帮我!”
黑眼镜压着心里一种欲毁天毁地的怒气走向吴邪,把那黑色的石轮踩在脚下,颤抖着肩膀对吴邪说道:“我知道你聪明,一定能想起来并参透那所谓的引力原则!只可惜,我参得比你更透一些!既然有引力原则,就一定有斥力原则!吴邪,你别不相信,只要我的排斥力还在这石轮旁边,再强的引力原则也不会作用起来!更何况,你是在我的时间线的后面,才有可能被这石轮破坏了空间界限被引力吸出来,你说的那几个人根本就不在我的生命线的后面,怎么可能被吸出来到我的世界?吴邪,你醒醒吧!”
也是啊!吴邪坐在地上痛苦地想,他之前就回想起并猜到了引力原则,可是他忘了只有自己在黑眼镜的时间线的后面,而瞎子小哥小花胖子他们,根本不在这条时间线上啊!他们此刻还不一定在哪里呢!怎么可能来到瞎子年轻时的这个世界?
可是,吴邪不甘啊!凭什么自己都出来了,而他们还在黑暗中继续受着罪?
可是,吴邪伤心啊!他已经太久太久都没有看见他们四个人了,那都是他的家人啊!
他平时不敢在黑眼镜面前表现出分毫来,不代表他不想念他们啊!他的脑里心里疯了一般地想念着他们每一个人!那种沉进去,刺入骨髓深处的想念让吴邪现在每多享受一分钟和黑眼镜在一起的快乐,就会多一分的内疚和不安,恨不得自己把自己鞭笞到清醒,权当是一种赎罪。
吴邪瘫坐在地上喃喃地对黑眼镜说:“我知道你不是他,而你也不是我,你不知道我对他们的想念,到了什么程度。黑眼镜,我是多想,多想,再见他们一面啊!”
吴邪觉得自己的视线有点模糊,他恍惚地抬头看了看将近傍晚的天空,又是一个暮色要来临了,他又恍惚地低头看了看那石轮。都说大树的年轮能留下自然的恩赐,风化的古石能永载着历史的伤痕,而这刻着年轮的古石上,一圈一圈的纹路却像是一根细长盘旋的铁丝,一圈圈地勒紧了他的心脏,惩戒着他,只能给他带来伤痕,让他痛得喘不过气来。
吴邪又抬眼望了望天,苍天,如果你愿意给我一些恩赐,让我再见到他们一次,我吴邪,愿意牺牲一切去换。
黑眼镜看着痛不欲生的吴邪,有了一瞬间的不忍和心软。
而就是在这一瞬间,上天降了一道恩赐下来,石轮旁站着的黑眼镜和坐着的吴邪眼睁睁地看见石轮前面的空间又一次出现了那一道道竖起来的薄如刀片的线,在夕阳的照射下,发出一道道亮眼的光,神圣又神秘,因未知而令人恐怖,因熟悉而让人心跳加速,瞬间充满期冀。
这一次,还没看见引力线后的身影时,就见一双苍白有力的手从光线中伸出来,用力地拨开那一道道屏障,吴邪的瞳孔已然瞪到了最大,因为,他看见了那伸出来的左手上,小拇指处赫然戴着一个黑色的指罩!而那左手腕上,正挂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手串!!!
吴邪瞬间就泪流满面,视线变得彻底地模糊了起来,他费力地站起了身,向着那个刚从光线的后面出来的,他日思夜想的那个人走去,带着难以言语的惊讶,惊喜和迷茫,他伸出了手,想去触碰那个人!那可是,他的黑瞎子啊!!!
他似乎听见自己张嘴用气声问了句:“瞎子,你怎么出来的?”
模糊的视线中,眼前的那个并不清晰的黑影沙哑地回了句:“没怎么,日夜不停地走了三十年而已。”
吴邪,我走了整整三十年,终于走到了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