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歌 第2章 好久不见

“喂，你回来了？”

舒淇刚接通电话，挚友关切的声音便传了过来，舒淇扯了扯嘴角，不咸不淡地回应。

“嗯，回来了。”

江枝问：“在国外不是混的挺好？回国干什么？”

舒淇道：“国外没意思，上司就让我转到国内的同企业当个小领导，我顺便回来看妈妈。”

江枝说：“那我就放心了。”

这句话，二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有人在白水，舒淇这么多年在国外混的风生水起，突然回了白水，难免会让人误解。

确认不是为了陈婷才回来，江枝的语气便柔和了些：“回来有什么打算？”

舒淇打了个哈欠，在路边拦了个车：“能有啥打算？先把手头工作处理好再把我妈接过来。”

一辆白车缓缓停下，舒淇斜着眼打量了一下，车看起来有点年代感了，但感觉挺干净，车主一定是爱惜的。这么想着，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系安全带，关门，动作一气呵成，完了她才抬眼看司机，但也就是那一抬眸，让舒淇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倒流了。

心霎那间跳得飞快。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扭身看着面前冷淡的女人，窗外下着绵绵小雪，车内安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陈婷变得更好看了。

但不再有从前的柔和，现在接触陈婷，更多的感觉她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凉，像用山尖新雪泡的茶，依旧是香的，也更多了几分让人追捧的**。

谁先反应过来这场重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先打破僵局，说那么一句暖话。

她们两个人早就心有灵犀，一个固执，一个冷淡，本以为会是舒淇下车告终，但总有人服软。同时出口的那瞬间两个人都怔愣，像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境况似的。但就算经历过也不一样。关系不同，做了一样的事，得到的回应都不同。这个点她们烂熟于心。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究竟是多久？舒淇记不清了。她淡淡应了一声：“嗯。”

陈婷问：“要去哪？”

她的眼直视着舒淇，游刃有余，冷淡，并且这话问的熟稔。舒淇有些恍惚，难以想象这句话陈婷问了这么多年——毕竟车已经旧了。但是，万一是买的二手车才开始干呢？舒淇吃不准，也不好意思问，只说：“到枝曲路就行了。”

陈婷笑了一下，没说话。

舒淇觉得紧张，就听对方如水的嗓音响起。

“你的电话还没挂。”

舒淇这时候才注意到和江枝的电话一直挂着，也不知道江枝听见了多少，她匆匆挂了电话，扫了眼聊天框，看见江枝发了一大串信息。不由想笑。明明前一秒才和江枝信誓旦旦地说“回来为工作不去看陈婷”，结果下一秒就上了陈婷的车。说这是缘估计江枝都不信。

她们又不说话了。发生过那些事，现在再见面，会很尴尬吧，不说话倒是很好的。

陈婷叹了口气，正好遇到交通灯，车缓缓停下。不得不承认，陈婷车技很好，在她车上舒淇一点都不晕。

陈婷侧头，目光温和看着她的眼。

舒淇垂眸避开。

这是她上学时候就有的习惯了。

从小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她很自卑，总是不敢和别人对视。陈婷从前是不知道的。但是躲避的次数多了，陈婷便不高兴。她以为舒淇不喜欢她才躲开她。

那天夜里舒淇鬼使神差地推醒陈婷。

“我其实不讨厌你。”

说的那些话大概都忘了。这些年，舒淇的记性开始变得很差，忘了很多重要的事情，可是和陈婷在一起时对方的亮晶晶的眼、含笑的唇她怎么都忘不了。最后她们是相拥而眠的，而那天她也睡得格外好。

后来好像成为了她们心照不宣的一个秘密。

舒淇只会注视陈婷的眼。

而现在，她不着痕迹地避开，几秒后才迟钝地想陈婷想到这件事肯定又会不高兴。但是话语堵塞在喉间，什么话都说不出。这些年从来不说真话。怕真话在她睡觉时悄悄溜出来，她就给真话穿上衣服抹上口号，假话一箩筐的往外说。江枝说，去国外后的舒淇变得开朗多了。她不知道的是，舒淇每说完一句话，心口便钝钝地痛。说假话为了安抚别人，同时欺骗了自己，可越是这样，便越想陈婷，惶惶不可终日。

陈婷似乎没注意到她的闪躲，惆怅了一下，但还是笑了。记忆中陈婷并不会这么频繁地笑，她的表情是自己的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而舒淇作为旁观者，没有那扇门的钥匙，只能偷偷借着锁中的罅隙看秘密。

“你……打算回家吗？”

家。

舒淇有家，两个。妈妈在的是家，国外曾经居住的地方也是家。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算上了，但是心中依旧有留恋之意。

舒淇知道陈婷说的是那个——

家暴的父亲、外来的小三组成的家。

内心膈应得难受，刚生出的朦胧愧疚和爱被掐灭。她淡淡地笑了一下，却好像有讥讽之意：“家？你现在还愿意把那个地方称呼为家？”

陈婷语塞，但是舒淇不知道，也不会明白的。她也很想逃。但是她妈不像舒淇妈妈那么理智，她妈妈坚信那个男人爱着整个家庭的人，并且热切地希望自己能够满足男人的愿望——生下个男孩子。家庭外观好像很美好，但自己的人生太苟延残喘。否则她也不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没法和舒淇说。

舒淇抬手，指了指前方：“绿灯了。”

话题就此结束。

舒淇的身体往外测了测，陈婷往旁边瞥，可以看见对方瘦削的肩。唇色很淡，表情也恹恹。

也不知道舒淇是什么时候来白水的。

舒淇懒着窝在那，本来在看江枝给她发的信息的。

江枝是舒淇和陈婷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是舒淇除了陈婷之外最好的朋友。江枝知道陈婷和她妈妈插足舒淇的家庭，无法理解陈婷，因为无数个夜晚她们并未在一起，她也没看过陈婷默默流泪的泪眼。所以她无法理解舒淇，无法理解舒淇的矛盾心理。

信息洋洋洒洒写了很多，中心却只有一个。

——你这人蠢吧，你还和她玩？

想回点什么，但隐隐觉得陈婷那些不为人知的也是她的秘密，顿时失去了解释的**，关上手机，困意袭来，车内暖气打得很足，她困倦地头一点又一点，很像高三那年睡眠不足的听课。

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睡着了，他们知道的时候往往是睡醒的那一刻。

舒淇也是这样。

她醒的时候身上披了一件外套，带着浅浅的香味，却能把人包裹，让人陷在里面安稳地做一个春秋大梦。舒淇醒了，就和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对视。而对视的那一瞬间好像就点燃了眼中的激情，荡漾着春水。

“你醒了。”

陈述句并非问句。

舒淇搓了把脸，挺直了腰身。困意没有被完全抹去，现在思维依旧是呆滞的状态。她把衣服拿起来，呆呆地问：“你的？”

“嗯。”陈婷接过。

其实枝曲路已经到了。但她怎么都说不出口，不想让这个人走，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了，可是又说不出挽留，她从来没有任何理由束缚这个人的自由。最后落寞地垂下眼：“你走吧。”

舒淇道：“我还没付钱。”

陈婷说：“你走吧，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

舒淇皱眉，说不行。

陈婷没办法，随便说了个数字，就见舒淇从包里掏现金。

她在国外习惯了，还不知道国内的付款方式已经是很快捷的了。

陈婷便把她的手推回去：“钱太大了，找不开。”

舒淇想了一下，她手机里存款不多：“那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我有钱了转给你。”

联系方式加了。陈婷蹙眉：“你过得不好吗？”

“不，”舒淇笑了，带了点张扬的妩媚，“我过得非常好。”

舒淇开了车门，没说告别的话，关门，蹬着高跟鞋就走了。陈婷摩挲着刚刚二人接触的地方，好像依旧留有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她在这里，没打算开车，雪便薄薄地铺了一层在车玻璃上。陈婷想抽烟，但还是忍下去了。直到再也看不见舒淇的身影，她才启动了发动机，侧眸的一瞬间她看见了个红色的小玩意静静地窝在舒淇刚刚坐的位置。

这个小玩意。

陈婷把那东西捡过来，放在掌心仔细地观察，好像希望从小东西身上的痕迹找到舒淇生活的影子。这是她高三那年出去兼职赚到钱后带舒淇去商场买的。

当时一家人去逛商场，舒淇的目光黏在这上面，叫了好几遍才走人。舒淇没主动说要，也没人主动关心她想要什么，但陈婷就是看见了那样炽热的目光。陈婷不明白这小东西有什么好，这么招舒淇喜欢，但后来还是带舒淇去买了。

买的时候还装出自己钱多不在乎的样子。

一切好像是昨天发生那样。

鲜活。

美好。

未破裂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