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走到了大门,佣人早已在门口等候,老远看见一高一矮的身影,打开帘子笑眯眯地对他们打招呼:“少爷回来啦。”
靳老爷子和靳奶奶见小夫妻手牵手走进来,眼睛都笑弯了。
靳奶奶拉过戚舒然的另一只手,慈爱地拍了拍她手背:“可算是来了,外面是不是很冷,小戚的脸都冻红了。”
戚舒然胡乱点头,莫名觉得脸颊的温度又高了。
靳老爷子拄着拐杖现在一旁,别看年纪上去了,那股威严劲儿还在,中气十足地说:“快进屋暖暖。”
见人到齐了后,他又去吩咐佣人们上菜,又去检查茶水泡好了没,两个老人忙前忙后的,一时间,会客厅内只剩下靳闻西和戚舒然两人。
见只剩他俩了,戚舒然压抑住砰砰地心跳,迅速抽出了自己的手。
靳闻西掌中蓦地一空,抬眼看她。
戚舒然指了指靳怀业的背影小声解释道:“我知道是做给爷爷看的,爷爷已经看到了……”
意思就是,不需要再做戏给长辈们看了。
老宅大厅灯光很亮,他也是时隔一年后,第一次在光线这么明亮的地方看清她的脸。
女孩皮肤很白,五官是属于清丽秀气的那种,脸颊和鼻尖因为刚在外面冻过,红扑扑的,像是白瓷上晕开的两抹釉色。
手已经缩回了袖口里,羽绒服下的两条腿笔直修长。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因而也将她因为感到忐忑和不安而微微颤动的长睫尽收眼底。
“行。”靳闻西睨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脱了大衣交给不远处的佣人,往餐厅走去。
戚舒然顿了顿,紧跟在他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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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父靳平书和靳母钟婉华也从楼上下来,看到戚舒然后,不冷不淡地喊了一声“小戚”。
戚舒然也拘谨地打了声招呼。
钟婉华坐在戚舒然对面。
想起自己当初精心挑选了那么多名门贵女,最后娶了个小门小户的女儿,心里就堵得慌。
靳平书也是,外面那么多排着队等着联姻的亲家老爷子不愿意,非得跟他那个战友的孙女结婚。
报恩也不是这么报的。
但无奈老爷子手中还握有靳氏企业重要股份,他至今仍是靳氏企业的董事长,而自己因为早些年的一些荒唐事被老爷子取消了在靳氏企业的职位。
手中没实权,在家里地位也被老爷子压着一头,靳平书夫妇也只能无奈顺着老爷子的脾性,让戚舒然进了门。
幸好领证后靳闻西就去了海外,戚舒然也没住那套婚房,钟婉华也乐得不跟那对粗鄙市井的亲家打交道。
是以,这是戚舒然第二次和靳闻西的父母见面。
和第一次见面时的感觉一样,很奇怪,浑身不自在。
饭菜早已备好,在加热板上温着,一大家子人陆续坐下开始吃饭。
靳奶奶用公筷给戚舒然夹菜,目光怜惜:“这孩子看着太瘦了,吃胖点好。”
戚舒然面前的碗快堆成了小山,她在靳奶奶的注视下吃下一块牛肉,脸颊咀嚼像只小仓鼠似的,连忙说:“我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你这孩子,就是懂事,”靳奶奶眼里满是心疼,“不过现在好了,闻西回来了,你俩以后得常回来,让奶奶给你们补补。”
戚舒然被“常回来”三个字梗了下。
余光悄悄瞥向靳闻西,这人正在喝汤,他吃相很斯文,喝汤也没发出什么声音。
靳闻西闻言抬起眼眸,那张看起来冷清淡漠的脸只是很浅地牵动了下唇角,平静地说:“刚回国,公司事情多,要熟悉要处理,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
这话老爷子就不爱听了,脸色一沉:“又没让你天天回,一周一次都不行?”
“嗯。”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就变得很紧张,戚舒然咀嚼的频率都变低了,生怕发出一点动响,眼睛只盯着面前的那盘酸黄瓜条。
刚刚尝了一口,还怪好吃的。
一桌人都不说话,氛围有些尴尬,靳奶奶扯了扯靳怀业衣袖,示意他别这么硬的脾气,缓缓道:“闻西,爷爷奶奶年纪大了,只是想多见见你,既然你们过来不方便,那以后爷爷奶奶常去看你们好不好?”
说话间,见戚舒然正盯着面前一盘酸黄瓜出神,看想去很想吃的样子,于是给她夹了一条,筷子刚放下,忽然想又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说:“而且你也不小了,该要个孩子了。”
戚舒然原本正感激地看着靳奶奶,知道她夹不方便,谁知酸黄瓜刚咬了一口,就听到靳奶奶话题一转,转到了孩子上面。
“咳咳——”
戚舒然猝不及防呛了下,酸黄瓜卡在喉咙,酸味刺激着咽喉,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
她给自己抹泪,不住道歉。
餐桌失礼了。
靳奶奶将纸巾盒推过去,让佣人赶紧倒杯水过来,还想拍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奈何这一桌子人间距不小,靳奶奶发现她的手只能够到戚舒然的肩膀。
下一瞬,一截挽着衬衫的修长小臂伸了过去,一边给她拍背,一边抽了张纸递给她。
戚舒然今天的羽绒服里面只穿了件米色羊毛衫,贴身的,她在网上看到羽绒服里面得穿紧身一点的衣服,产生的隔热层会更保暖。
然而此刻,薄薄的羊毛衫贴在皮肤上,猛然间,男人的手靠了过来,这只手指骨明晰,修长,指节有一层薄薄的茧,替她顺气的时候,那层茧也会无意识牵动到她的羊毛衫,进而摩挲到她背部的肌肤上。
脊背瞬间变得僵硬,犹如惊弓之鸟般颤了颤。
她感觉呼吸有点困难。
“好点了吗?”过了会,靳闻西低声询问,嗓音略带沙哑。
戚舒然自然是拼命点头。
靳闻西收回手,她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这个小插曲没有打断靳奶奶说话的思路,她见戚舒然舒服了一点后,继续刚才的话题。
这次连靳老爷子都加入了。
“公司业务重要,孩子的事也很重要,”靳怀业威严道:“既然你们没时间来老宅,那就和你奶奶去看你们,你们现在住哪个小区,水岸香榭?”
戚舒然擦眼泪的手一顿。
水岸香榭是他们的婚房,是市中心商业区地段最好的小区,五百平的大平层,低调奢华的装潢,站在阳台,就能俯瞰整个江城的夜景。
然而戚舒然一天都没住过。
靳闻西眉头微皱:“我现在没考虑要孩子。”
一直没出声的靳父靳平书也开口了,但他不是催促两人尽快要孩子,只是表达出一种站在老爷子这边的态度,“你没考虑,那是你,人家小戚还没说话呢?”
靳闻西这下直接替戚舒然回绝了:“她还小,更不用考虑。”
靳平书:“为什么?”
靳闻西淡淡看他一眼,平波无澜地反问:“您说为什么?”
“你……”
五十岁的人,竟被自己儿子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靳怀业知道这对父子有矛盾,也早料到靳闻西会这么反驳,于是说:“所以我和你奶奶先去看你们。”
局面一时陷入胶着中。
戚舒然身形微僵,捏着纸巾,很小心地打量这饭桌上每个人的表情。
尤其是靳闻西的。
靳闻西蹙眉喝了口水,英俊的眉眼闪过一丝不耐。
看上去有些烦躁。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他们回来也是为了看靳老爷子和靳奶奶,既然老人家都退了一步,做小辈的也没有再坚持的理由。
靳闻西最后说:“看就行了,孩子的事再说。”
时间悄然走到九点,佣人过来预备着收拾碗筷,也顺便问一下靳奶奶,今晚少爷和夫人是否在这住下,他们好准备床铺。
靳闻西径直起身,连带着戚舒然也下意识站起来。
他垂眸,言语里浸着淡淡的倦意,“明天要去公司,回去睡了。”
靳奶奶又看向戚舒然:“那小戚呢?”
戚舒然也连忙说:“我也是,得去上班。”
靳奶奶叹了口气。
好好的家宴,就因为最后几句话,闹得大家都有情绪,只好摆摆手作罢,慈祥的面孔带了点薄薄的疲惫,“算了,都回去吧。”
说不上为什么,戚舒然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歉意。
平心而论,靳奶奶对她一直都很好,处处照顾着她的情绪。
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对靳奶奶道谢。
“那我们下次再来看您。”戚舒然小声许诺。
靳奶奶握着她的手,笑着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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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出庭院。
因为老宅地处郊区,离城区有点远,靳闻西让林特助送他来过来后,就让他先走了。
赵叔也不在。
两个开车的人都提前离场,戚舒然想都没想就点开打车软件,说:“那我打车回去。”
“下这么大的雪,你去哪叫车?”
夜晚更深露重,这儿也确实难叫车。
就算叫到了,车费也不便宜。
戚舒然懊恼地叹了口气。
还是太穷了。
“走吧。”靳闻西示意她跟上自己。
于是戚舒然踩着雪,慢腾腾走在他身后,靳闻西拿了车钥匙去开车,她回头看了眼门口。
刚刚堆的小雪人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肚皮缺了个口。
看起来很滑稽,又有点可怜。
靳闻西将车开到大门,见人还没跟上来,摇下车窗,“你在哪?”
听到靳闻西在催,戚舒然最后看了眼小雪人,转身开着双闪灯那边跑去。
刚挨到门,打算坐后面时,靳闻西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坐前面。”
哦。
老板发话,员工只有乖乖接受的命。
她要回丽水佳苑,和水岸香榭是两条路,她很不好意思地对靳闻西说:“得麻烦您把我先送到丽水佳苑了。”
靳闻西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指节修长,看着削瘦,却很有力量感。
而这只手不久前,还贴过她的背,帮她顺气……
戚舒然脸色蓦地有些烫,说完后挪开视线,专注看前面的路。
觉察到她躲避的视线,靳闻西侧眸看了眼,静默几瞬后,终于暗哑开口。
“抱歉。”
男人突如其来的歉意,令戚舒然有点诧异,她怔了怔,“为什么突然说抱歉?”
靳闻西言简意赅:“刚刚餐桌上。”
闻言,戚舒然也明白了,连忙解释自己的想法,想安慰一下他,“你放心,我也不想要小孩,要是爷爷再问起的话,你要不就说,就说我不想要吧。”
然而靳闻西听后半响没再开口,戚舒然又瞄了眼他的脸色,见他神色淡淡,不像有什么情绪的样子,抓了抓脸讷讷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你没说错。”
靳闻西很快回她,戚舒然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他们俩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不适合要孩子。
而且他们才见几次面啊,就要做生孩子那种事……?
戚舒然想都不敢想这事,以至于现在和他同处一方窄小空间,都有点坐立难安了。
然而没一会,靳闻西瞥了她一眼便再度开口,车内暗沉的灯光让他的五官轮廓时隐时现,他目视前方,像是漫不经心道:“你搬到水岸香榭来吧。”
他补充:“我们确实该住在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