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已经来了,骆书禾懒得计较,简单把东西收拾了下。再回头看时,发现晏池正在打量那面墙。
“这些都是你画的?”
“嗯……就随便弄的。”
骆书禾并不想提太多,又一拉身上衣服,袖口和衣角都蹭了油彩,对他说:“真要去吃饭?要不改天吧,我衣服有点脏。”
主要是怕给他丢脸,尤其是和他身上那件质地精良,一看就价格不菲的衬衫一比,看着就是高定和地摊货的差距,这对比不是一般惨烈。早年她曾好奇过他身上衣服都是什么牌子,后来才知道,件件都是国外设计师高级私人定制,从款式到尺码,领口处用丝线绣着他的名字缩写。
晏池脸直接黑了。
骆书禾:“没,没事了,是我脑子不太清醒。”
下车前,伊芙递过来一只纸袋,里面是一套衣裙和一双鞋子。
“都是新买的,如果尺码不合可以和我说。”
骆书禾道了谢,看着晏池默不作声跟着下了车,车窗全摇上去。等车上只剩她后,才动手换衣服。
这时伊芙脸上是带着姨母笑的,毕竟八卦老板花边新闻的机会不常有,在晏池瞥过来时,才略一点头正经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我去订包间。”火速跑开了。
晏池趁这时间,在路边打了根烟。
就是等了快一刻钟都没等到人下车,晏池随手碾掉了烟头,走过去,敲敲车窗。
“还没换好?人饭店都快收拾收拾东西打烊了。”
其实完全是夸张说法,他领来的这间饭馆营业时间很长,只要客户愿意开口,能营业足足二十四个小时。就是需要提前一天打电话预约,每天放出的待客名额很少,即使这样都不一定能预约得上。
当然,并不包括他们这群常来的富家子。
骆书禾有些窘迫地只探了个脑袋出来,问:“有没有别的衣服,这件有点不合适。”
“你问我?伊芙不在这,你去和她说。”
又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晏池凑近问她:“哪不合适。”
骆书禾并不想告诉他,只能缩着身子又想了个主意:“外套有吗?你这有没有别的外套。”
“麻烦。”
好在这辆车算是他日常用的商务车,晏池嘴上嫌弃,想起尾箱有个他没来得及收拾的行李箱。在里头翻了翻,随意抽了件浅灰色衬衫出来,扔给她。骆书禾接了过来穿上,确认不会走光后,才走下车。
衬衫对于她来说偏大,衣袖能直接盖住手背。晏池眯着眼睛打量了两眼,直接发现了问题。他不是很懂女生的尺码,但明明是看着挺小的一条裙子,穿在她身上还能有空余,吊带有点松。
“你是不是又瘦了,在学校没饭吃?”
“有吗?可是我平时吃挺多的。”
晏池没问太多,主要是怕老太太看见了又要唠叨是不是虐待人,两人走进去。
饭店门脸倒没太多新奇之处,偏古风的设计,木制的牌匾刻着字,叫“有味”。
门口两端各摆了盆茂盛绿植,悬挂着纸糊的灯笼。有几位头发盘得一丝不苟的旗袍服务生站在大堂,其中一位见有人进来,立马端起微笑引他们进去,不需要过多交代:“晏先生,里面请。”
走进去才发现端倪。
这儿太静了,没有吵闹的聊天声,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不论是楼梯还是走廊都是静悄悄的,静得能听见服务生清脆且有节奏的高跟鞋声,以及一阵流淌在店里音乐声,是古筝曲《渔舟唱晚》。
人总有种到了陌生地点会依附熟悉事物的本能,骆书禾无意识跟紧了点前头的人。
“还没到吗?”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晏池勾了下嘴角,稍稍侧头看她:“怕什么,这不是有我。”
骆书禾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牵着的手分明又攥紧了些,还轻轻摩挲了下她手心,有点安慰的意思。
等进了包厢才自在些,陆陆续续有人推门进来上菜,动作不缓不急摆了一桌。骆书禾就这么一人面对着满满一桌菜,粗略看了下,起码有六菜一汤,三荤三素,连饭后甜点和果盘都有。
她忘了这位公子哥的龟毛洁癖症,别说一块吃饭,他连桌都懒得上,倒了杯水就自顾自坐到了边上的单人沙发上。
估计在他眼里,和别人吃饭完全等同于看别人吃饭。
骆书禾被迫独自闷头夹菜,活像受刑的半小时过去,撑得她悄悄揉了揉肚子,晏池才放下手中水杯:“吃饱了吗。”
骆书禾把嘴里的苹果块咽了下去,点点头。
“饱了。”
她以为是吃完就要走了。
却看见晏池整个人倚在窗边,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姿态,领带被他解下来扔在一旁,招她过去。
*
骆书禾抽了张纸巾擦嘴,确定自己身上没什么奇怪的味道后才起身。
然后包厢里那盏大灯被关了。
整间房间暗了下来,剩头顶一盏微微发出光亮的琉璃灯。除此之外,只有他站着的那块是亮的,月光照进来,一束极其温柔的白光,能看见一粒粒细小的灰尘在光中打着转,像在跳一曲圆舞曲。
“愣着干嘛。”
黑暗中,仿佛连声音都是三百六十度立体声环绕式的,刺着人的耳朵。
骆书禾走过去与他并肩站着,注意到此时饭馆换了首古筝曲,有点冷门,她听不大出来了。
还是晏池先问:“今天怎么了。”
骆书禾百无聊赖,把玩着窗户的固定挂钩。
包厢光线暗淡,仿佛连最后一丝面子上的顾忌都被打破,她把今天在咖啡馆门口遇见岑书意的事情全说了,连同以前的一些事情。
最后晏池问:“你和你姐关系不好?”
他是挺难理解的,他自己本身没有兄弟姐妹,只知道杨锦麒有个弟弟。小时候黏人黏得要命,杨锦麒去哪都要跟着,有一年他们准备去芬兰拉普拉的圣诞老人村滑雪,临行前杨锦麒却因为他弟得了重感冒,自己去不了也硬是把杨锦麒拉下了水,不让他走。直到晏池上飞机前还在被杨锦麒辱骂他弟的信息轰炸。现在长大了倒是好了很多,不说相爱相杀,至少十次晏池找他发现有八次都是在帮忙收拾他弟的烂摊子。
骆书禾是觉得这个不太好定义。
“不是不好,就是关系很淡。何况这么多年没见了,她不找我,我要是突然联系她好像是我上赶着,不太合适。”
晏池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低头瞥她一眼。
嗯,找我就不是上赶着。
但他还是换了个姿势与她反方向站着,背靠着窗沿和她说:“其实你姐和我提起过你。”
骆书禾来了兴趣,看向他:“什么?”
晏池闲散立着:“挺久了。”
严格来说可能都不算提,只是那回电影节他去主办方指定的酒店接人,发现岑书意脸上妆上到一半正在吃晚饭。她的晚礼服是露背款,露出没有一丝赘肉的手臂和精致漂亮的蝴蝶骨。晏池目光没地放,坐在酒店沙发上等她,就这么听见她看到盒饭后和助理提了句:“这是笋?”
助理很敏锐:“嗯,您是不吃笋?不吃的话我这就叫人另外订一份。”
“不是,突然想起来,我妹妹不吃。”
那时助理挺惊讶:“原来您有妹妹啊。”
“嗯。”
结果再无下文,助理也很有眼力见地转移了话题,催化妆师进来赶紧把礼服再熨一熨要走了,再没有人提起。
骆书禾听完默了一会儿,静静看着窗外。
他们的包厢在三楼,能看见一楼那块空地处郁郁葱葱摆了好些绿植。就在那几盆龟背竹宽大的叶子旁,摆了只盛满了水的大水缸,缸里倒映着一轮白色月亮。
两人在那间饭馆待到了十点半才走。
老宅至今没人,所以这晚还是回的榕树里。骆书禾这回倒是清醒着,边低头打字,右耳塞着耳机听歌,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多是围绕着老太太,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虽说西城那边是有人在照顾着,但骆书禾的意思是起码得抽个时间过去看下,算是心意。
车拐过一个街角,晏池注意到她日理万机的模样笑了下,看着前方的红灯换档。
“不用上课?”
“我五月份就结课了啊,没想好要做什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么体贴,真想当孙媳妇?”
半是开玩笑的语气,多少带点试探的意思。却不曾想,骆书禾直接把耳机取了下来塞回口袋里,又合上了手机,嘴角勾起的那一条弧度也弯了下来,抿成平直的一条线。
连这时候,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
“你说的话我都记得,不用提醒,我没当真,你别多想。”
车里气氛急转直下。
骆书禾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哪来的胆子,明明他们最近关系算是缓和了很多,不至于和以前一样凑在一块连话都搭不上。但她就是有种自己就是只被扔在温水中青蛙的错觉,要是任由这么发展下去迟早有天会被烫死。
最后是他嗤笑声:“你倒是懂事。”
一路再没有话。
但骆书禾就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他生气的时候似乎从不遮着掩着,对着长辈都能摔杯子。关车门时砰一声巨响。骆书禾在车里坐了会儿,想跑,最终还是跟着进了门。
晏池直接上了二楼,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骆书禾则是在院子里逛了逛,在那个白色花架前站定,发现上回见的那些个什么文竹什么栀子花居然全都被换成了盆栽。
数了数,一共有二十盆。有的植株很小,有的结了果子,绿色的,小小的一颗,就指头大小。
透过那道巨大的玻璃窗,骆书禾还注意到里头的装饰变了很多。上回看还有点空,剩余的空地大得能再铺两张乒乓球球桌都有多,这次一看都被多出来的几样颜色艳丽的家具填满。看着有点温馨,算是真正有个家的样子了。
她独自在院子里徘徊了很久,久到腿都站酸了,在花架旁的小板凳背对着玻璃窗坐下。
清风徐来,身后是暖融融的灯光。
骆书禾低头盯着脚尖,似有感应,她回头看了眼。
发现晏池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站在那,换了套家居服,左手插兜右手拿着杯水,两人只隔了一扇玻璃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