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被人进门的声音惊醒的。
这才五更天,几个宫女进了屋,一人拎着一桶水,二话不说就往屋子里的浴桶倒。
另一个宫女捧着一套暗红色的宫装,料子看上去倒是不错,他们张罗着点上熏香,把衣服的边边角角都染上一股茶花香。
林祎凯不喜这个味道,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宫女走到床前,垂着眼和他道:“公子,该洗漱了。”
他懵懵懂懂地起了身,那宫女已经引着他到了浴桶前。
林祎凯虽在教坊司长了这些年,却也从未在女人面前脱过衣服。
那宫女看起来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林祎凯憋红了脸,却仍是不敢当着面更衣。
“公子,在奴婢们面前无需避讳。”
“若是连这都要避讳,今晚公子可怎么过呀。”
话音刚落,几个宫女咯咯笑了起来,瞧着林祎凯的眼神都有些戏谑。
林祎凯脸皮薄,红着一张脸,却是再也没有多说什么。
是啊,做出这幅样子给谁看呢。
他知道宫女们表面恭敬心里并不瞧得起他。
他不过是一个太子大婚前的教习工具,他无需羞赧,无需知耻,不过就是个贱籍出身的伶人,连妾都不如,无名无份,无人在意。
还有什么值得害臊的呢?
他脱光了泡进浴桶里。
水是冷水,虽已过了立夏,可终究是冷的。
随侍的宫女并不在意这位公子是否舒适,他们撒了些花瓣和香粉,手法熟练又粗鲁。林祎凯觉得自己像是厨房被下在锅里的大肉,浑身腌制出了香甜的滋味,由内而外被做成了主人喜爱的模样。
梳妆打扮又是花了半天的时间。
这一日,林祎凯就被准喝了几口清粥,可他也觉不出饿来。
男子的面容无需多施粉黛,一个宫女原想给他抹点粉,可仔细端详了半天,实在是无从下手。
“公子这皮肤可真是细腻白净,奴婢羡慕得紧。”
这话倒是真心的,听不出假来。
等林祎凯扮上一身暗红的宫装,齐腰的长发披散着,梳了一只简单的发髻,用红丝带捆了,他就这么站在那儿,少年的身姿窈窕,肤色被红衣衬得更显白净,一点红唇,一双星目,只微微一蹙眉,便连宫女们都不禁屏息看他。
“公子真好看。”
一个嘴快的宫女不自觉地夸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又悄声叹了口气。
“都备好了吗?”
门外传来掌事嬷嬷的声音。
“回嬷嬷,都好了。”
“这就送过去吧。”
这段路不长,林祎凯低着头,规规矩矩的跟着引路的宫女,不久,一行人就从偏门入了撷芳殿。
撷芳殿正是所谓的东宫,太子的居所。
只听得嬷嬷与管事太监交接了几句,便带着一行宫女离开了。
庭院里只剩林祎凯与那管事的公公。
“公子,你过来。”
那公公招了招手,语气温和。
可林祎凯听到那声音,却忽的全身发起抖来。
许公公只当这孩子怯了。
“别怕,公公可不吃人。”
林祎凯这才抬头,许公公却一时有些恍惚,脱口道:
“你叫什么?”
“小蛮,”林祎凯强自镇定,回道:“我叫小蛮。”
许公公的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林祎凯的身上,半响,终是叹了一口气。
“……是老奴老眼昏花了,竟把公子错认成了故人。”
“糊涂了,糊涂了。”许公公摆了摆手,引林祎凯去了正殿。
“殿下这会儿在练骑射,今日谙达允了他早些回来,公子在这稍等片刻就是。”
“好,多谢公公。”
“嬷嬷该是教过了吧?”
“……教过了。”
“好。便好好伺候着吧。”
“是。”
许公公出了正殿,带上了门。林祎凯却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酸涩。
这会儿天已有些晚了,正殿开着一道窗,能隐约望见庭院。
晚风徐徐,带着院子里种着的茶花的淡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在屋内。
林祎凯不喜茶花香,可他现在却周身都是那股味道,仿佛已被腌渍入味了。
他抬眼便看到了院子里那株开得正盛的粉色茶花树。
他认得。
因为那是他当年亲手种下的那一株。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