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魂 第16章 【壹拾陆】学剑

余清夜执剑而起，皓腕翻转，沉重的长剑在他手中如同轻巧的绸带一般随心而动。这一招极尽灵巧，余清夜的身姿随着剑势起落，说不清是他与剑是谁指引着谁。

剑风击碎春风，不时扬起他的衣袂，白影飞浮，映衬着剑光闪耀，仿佛周身有银白色的蝴蝶翩翩环绕。与上一次击杀刺客不同，这次他出剑全无冷意，满身的杀气被诗意所取代，花下舞剑的少年宛若谪仙。

云起尘的目光片刻不离地追随着他，旁的什么也容不下了。他本就往那一站就像一幅画似的，此时长剑在手，便是连最精湛的画技也难以描绘这绝好的风姿了。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呢？他区区一个云起尘的命数里，怎会遇到这样的人呢？他不敢相信，他连幻想都不敢，可这竟已是现实了。

余清夜先过了一遍剑招，又放慢速度演示讲解了一遍细节，便将剑递回给了云起尘。

云起尘回过神，怔怔接过他手里的剑，他方才确实一直牢牢盯着他，可都是看他这个人去了，剑招实在没顾得上留意。

云起尘一边走到练剑的地方站定，一边努力回想着刚才演示的剑招，凭着搜刮出的记忆再现动作，双腿分开，微微屈膝稳稳扎在地上，双臂伸展，勉强做了起势。只是他方才心不在焉，起势就露了破绽。

之前谈开济教他，也是演示一遍，他神识专注，都能记得**不离十，幸好余清夜不知内情，未发觉有何异样，便走上前来帮云起尘调整姿势。

余清夜站在云起尘身后，一手压低他的左臂，一手轻抬他持剑的右手，姿势仿佛是将他半圈在怀里，余清夜身上那股冷暖交织的香气一下席卷进云起尘的脑海里，搅得他心烦意乱，动作也不禁僵硬起来。

余清夜边调整边轻声说着要点，他音色清冷语气却柔和，又隐隐带着些微弱的共鸣，虽说两人的距离不至于如此之近，云起尘却总感觉他正附在自己耳边低语一般，握着剑柄的手心都冒出汗来。

他已经是心猿意马，偏偏这时余清夜似乎发现了他身体僵硬，轻轻拍了一下他肌肉紧绷的大腿，柔声道：

“放松。”

他这一拍，云起尘顿时觉得身体像过电一般酥麻，腿上异样的触觉仿佛烙印在皮肤上一样挥之不去，若有若无的气息随着两个字拂过他的耳侧，他不仅没能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心跳也逐渐加快。

站在他身后的余清夜很快便听到他躁动的心跳声，问道：

“尘儿怎么了？可是累了？”

云起尘赶紧顺势点了点头，收了动作。

“那便休息吧。”

余清夜走到他跟前，帮他收了剑，放在一旁的石桌上。云起尘一时间有些不敢看他，又唯恐他看出自己神色有什么异常，立即低下头去，假装擦汗。

余清夜这才忽然发现，当初那个瘦弱的孩子，如今个头都已经堪堪过他肩膀了。他对剑的熟悉程度，也再不复从前只会拿着剑乱挥的模样。这样下去，再过不久，或许他都能和自己过招了。

此时谈开济从屋内走了出来，余清夜见了，朝他道：

“尘儿进步如此迅速，都拜谈老悉心指点。”

谈开济摇摇头，恭谦道：

“老……老夫愧不敢当，云起尘能有今日，是他天资聪颖又勤奋刻苦，更是您慧眼识珠。”

“尘儿确实天资过人，我也自愧不如。”

见他竟拿云起尘的剑术压自己一头，谈开济心中一紧，连忙接话道：

“剑法终究是几人间的争斗拼杀罢了，您心中韬略自可执掌千军万马，怎可与之相较。”

余清夜见自己不过随口说说，谈开济便立即拿出恭维那一套，不禁觉得无趣至极，便缄口不语了。

小时候父皇令柯熙谈开济共同教导他，一人传文一人授武，他是真心将两人视作老师的，但是自他登基之后，两人便立刻主动端起疏离的君臣之礼，对他愈发毕恭毕敬。

余清夜半垂下眼帘，定了定心神，忽而轻笑，不知道自己在感慨什么。他是一国之君，所有人本就是他的子民，他高高在上，肩负着照料天下苍生的责任，何人能与他比肩？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父皇也从来都是这么告诉他的。他的身份已定，就只能坐在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接受所有人敬畏却遥远的仰望，柯熙亦然，谈开济亦然，未来的云起尘，亦然。

皇城西南侧的风景甚好，护城河途径此处，再远便是青山连绵，不知是哪个商家投人所好，买下远近几里地，却只建酒楼一座，名瞻宁居，每日限客，一座难求。

此处远可观山近可赏水，又因限座，楼内极其清静，是官员商贾的附庸风雅之地，常有几人成伴来此处一待便是一天，整座酒楼只有临水的大小包房，大堂不设座，进出皆由专人引路，私密性极好，因此久而久之便又传闻说瞻宁居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今日刚下过雨，雾气迷蒙，绵延的远山被雾气一抹宛如画中泼墨的留白。孙杭被小二引进了三楼的一间包房，明明屋外景色绝佳，此处却窗户紧闭，光线昏暗。席间已坐了几个人，见孙杭来了，皆是立即起身行礼，待孙杭入席方才重新落座，吏部尚书曹阳枫便在其列。

“各位大人近日辛苦了，这段时间确实开支紧张，亏欠了各位大人，孙某略备薄礼聊表歉意。”

孙杭一挥手，身旁的家仆便挨个送上一个沉香木的小盒子，几人打开一看皆是面露喜色，与孙杭客套起来。

一套官腔打完，其中一人略带愁色道：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咱们要不想想法子再把陇州弄回来？”

原本陇州就是孙党财政的主要来源，失去对陇州的控制后，孙党收入锐减，除去打点上下疏通关系的费用，就连孙杭几个心腹也没多少油水。这些捆绑在一起的人，不管是为了什么，归根结底还是有利可图，要是长此以往下去，谁也不乐意。

孙杭又何尝不心急，他既然已有夺权篡位的打算，自然也清楚这需要多大的开支，若是没有财路，起兵谋反就成了一场空谈。

“今日让各位前来，就是想与各位商讨一下，有没有来钱的路子。”

那人便顺势提议道：

“要不请曹大人再把我们的人安插进陇州？”

一旁的曹阳枫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说得轻松，让我忙上忙下，你坐享其成，真以为这就是一句话的事？

可他显然不能明言拒绝，他转向孙杭，恭敬道：

“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本就费时费力，而且陇州出过事，小皇帝定会更加关注陇州，若要下手，恐怕着实要费一番工夫。”

孙杭点点头道：

“嗯……如今再想收回陇州，确实不易，而且耗时太长我们也等不起。”

这条路行不通，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其中一个官员有些犹豫地开口道：

“这……要说最肥的财路，应当是盐了吧。”

几人对视一眼，似乎有点心动。

“大人的意思是，办私盐？”

那人点点头，试探性地提议道：

“咱们先卖个小官给盐商，方便他们偷些官盐，也好控制他们，盐的利润可是相当可观啊。”

在座的几人都深知盐的暴利，似乎都被说动了，但他们知道，孙杭才是拿主意的那个人，都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这时曹阳枫开口了。

“跟盐商合作，中间有过多环节和牵扯，还是有诸多不便，而且一个盐商掌握的盐终是有限，跟多个盐商合作，麻烦不说，还徒增风险。”

孙杭似乎尤其器重曹阳枫，听了这席话，立即问他有什么对策。

“依下官看来，盐商占据的资源太过分散，不如直接偷公账的税款来得简单方便，正好户部不是还有薛和玉薛大人嘛，新官上任三把火，何不让他孝敬孝敬您？”

孙杭似乎比较认可曹阳枫的想法，户部被小皇帝清理时，还剩了几个漏网之鱼，薛和玉就是其中之一，而且他把他的十年郁郁不得志，都记到了先帝和小皇帝的头上，正好可以为他所用，小皇帝给不了他权利官位，他就要让薛和玉知道，他孙杭给得了，这段时间他把薛和玉一步一步扶到户部尚书的位置，也确实得了些好处，现在正是他回报自己的时候了。

“说的是，那这件事就交给薛大人去办吧。”

解决了最为关键的问题，几人都轻松了不少，就着桌上的酒菜边吃喝边攀谈起来，聊得正酣，忽然座中一人小心地问道：

“下官有句话不知该不该问……”

孙杭爽快道：

“在座各位都是孙某的肱股之臣，有什么想问的就问。”

“大人似乎急需这笔钱，是不是……”还没说完，他又生怕孙杭生气似的，立即止住话头，“下官多嘴，大人请恕下官僭越。”

孙杭笑了几声，有几分得意，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道：

“前几日下面的人送来密报说，柏州发现了一座铁矿。”

曹阳枫神色如常，似乎早已知晓，才知情的几人无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有些怔愣地看着孙杭。

“此事……圣上知晓吗？”

“自是不知。”

几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紧张亦或是兴奋的情绪。

铁矿本就是巨大的财源和宝藏，若再加上钱，就有了兵器，若再加上人，就有了军队。到时候皇位还不是尽在掌中？有了这笔钱造出兵器，就有了与人交易和合作的筹码，接下来的部署也会顺利得多。

孙杭心道，果然老天也看不惯这余家天下，给他送来了矿山，要这江山易姓为孙才是。